寒风凄厉的吼叫着,仿佛在控诉着这个冬天的严寒。它们努力的从雕花的窗细小的缝隙中挤进屋内,吹拂着烛台上的蜡烛,昏黄的烛光一阵摇曳,晃得人有些眼花。
黄河倾长的身影伫立在窗前,抬头望着幽暗的窗外,心情莫名的沉重: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关沐荀的埙声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房门被人推开了,丫鬟秋蝉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小姐,这是二夫人为您炖的莲子羹,好歹吃一口吧。”
“放在桌上吧。”黄河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着问道:“近几日可有人来府上见我父亲?”
秋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曾留意,不过据说过几日苏公子要来了。”
黄河愤然地拍了拍桌子:“谁稀罕他来!以后少给我提起他!”
秋蝉慌忙点了点头,准备退下时,又似乎想起什么,返回屋内对黄河说道:“有件事情我听江海提起了一下,说一个月前有位落魄公子来府上找老爷,还大言不惭的说要提亲二小姐您,结果被管家赶出去了……”
“他人呢?后来怎样?”黄河一把拉住秋蝉急切询问道:“管家把他怎么样了?”
“奴婢听说江禄带着几个兄弟将他送回老家去了!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些?难道您认识他?”
一股不祥之感涌上来,黄河浑身颤抖起来,她觉得事情远远不会这么简单,府上这些人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她不敢想象。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黄子敬坐在书房内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一份卷宗,那是一个牵扯到皇室人员的案件,他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感觉不管怎样判案,都会得罪其中一方,到头来他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却又无法不作出评判。
焦头烂额之际,房门被人拍的啪啪作响,他心中顿时一阵恼火,“谁?”压住火气低声询问了一声。
没人回应,房门在一阵狂砸之下打开了,小女儿一脸怨怒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从来没见过女儿如此复杂的眼神——愤怒,怨恨,委屈。统统化作一束目光向他扎过来——
“你把他怎么样了?”
“谁?你说清楚。”黄子敬放下手上的卷宗,明知故问。
“上个月来府上求亲的那个年轻人。他叫关沐荀,姑苏人士。你把他怎么样了?”黄河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强烈的不安让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黄子敬叹出一口气,“他是长得比苏公子好些,但是女儿,幸福不是只靠一张脸决定的!作为父亲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女儿和一个落魄书生在一起!哪怕他将来能够考取功名,甚至一官半职!更何况他还不是能成大事的人。我没有将他怎么样,只是让江禄带几个人送他回姑苏了而已。来年春暖你是要嫁给苏家的。”
“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我们在一起也会很幸福,哪怕是落魄我们也能一起扛过去!人不可能一生落魄,也不会一世得意。父亲当年还不是一介穷困书生……”
“不要拿为父当年与他相提并论!”黄子敬此刻像是一条被人踩住了七寸的蛇,愤怒的大叫道:“你懂什么!他怎么能和我当年一样!”
“是,阿荀哥哥和您当年没法比,至少他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啪——”黄子敬一记耳光打在了女儿脸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小年纪就学着胡说八道!”
黄河粉嫩的脸上落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她眼中的泪水滴落下来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管您当年发生过什么,我绝不会嫁给苏越!”倔强的语气一如她倔强的目光,坚韧而决绝。说罢跑出了书房。
“反了,反了!”黄子敬愤愤的拍打着桌子,“我……我怎么养出了这么个不孝的女儿!这是要气死我呀——”
春天终于在万物的期盼中姗姗来迟,冰封了数月的北国终于在温暖的春风里融化了,万物复苏。
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汉子,穿着奇怪的衣服,牵着一头小毛驴,慢慢悠悠的从死山经过。
死山的氛围依旧是寒如冬季,地上的冰雪虽然化开了,但是周遭的空气依旧冰冷,毫无生气。
小毛驴忽然停了下来,汉子被迫也停下了脚步,“干甚?怎么不走了?这没有多久就要进城了,天也快黑了。这个地方鸟不拉屎,停下来干甚?!”汉子有些恼,用力拉了拉毛驴。
无奈小毛驴纹丝不动,它的蹄子在地上踢了踢,坚硬的地表被刨出一个坑来,那糙汉子刚想骂它几句,却被坑里面一个红色宛如人心般的美玉惊呆了。
“天哪!这玉……”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俯下身将美玉捡了起来,凑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这……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如此璞玉!太好了!”汉子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他从未见过灿若晚霞的红玉石,这等宝贝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汉子兴奋地揣着美玉进了城,找了个首饰铺子将捡来的玉石卖了数百两银钱,兴高采烈地走了。
那年春天黄河在父亲的逼迫下与苏越成了亲,成亲当天下午,苏越将她带出了黄府,并以她的要求送她去了双子山。她找遍整座双子山,只寻得满心的回忆。在那个关沐荀曾经住过的山洞里,她只看到了容貌尽毁的黑衣人,以及他落魄无奈地生活。
他一句话也没说,她也没问。
下山的时候,在林荫小路上,她遇到了那个名叫微月的女子。微月告诉她,她的阿荀哥哥被黄府的家丁活活打死了,并且将他的尸身抬去孤山为了野狼!
这个消息无疑一记惊雷,令黄河霎时间没了思考,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眼中含着清泪,表情痛楚,不似撒谎。
“那****路过朱雀大街,要去买些胭脂水粉,无意间看见了阿荀,他被贵府管家赶出府门之后,郁郁寡欢,坐在路边吹埙,我本想上前劝慰一番,又怕他更加伤心……那是我此生听到的最悲戚的乐声了,带着无限的绝望……那阵埙声引来了成群结队的乌鸦,看到它们遮天蔽日的架势,让我感到了死亡的气息……果然,不多时黄府的人便蜂拥而至,乱棍打死了阿荀,可怜他才二十岁!他们见打死了人竟丝毫不怕,商议之下将尸体扔在了死山……”
漫天的乌鸦,遮天蔽日……
黄河仿佛看见了那天的情景,眼前顿时黑漆漆的一片,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黄小姐!”微月一惊急忙将其扶了起来。
“阿荀……”黄河只觉得天地在旋转,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歪过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内心无限的悲凉,却落不下一滴眼泪。耳边恍恍惚惚地传来一阵埙声,远远地,很飘渺,不似人间,却又仿佛来自人间。
“黄小姐,这尘世间你我再也听不到阿荀的埙声了……不如想开些吧!”
天地之大,那个对她微笑,承诺要给她一生幸福的男子,再也回不来了。她曾经所有的希望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远处一直跟随她的那个青色身影,终于按耐不住来到她的面前,他不放心地看着她,想要安慰,却找不到任何言语。“莲儿……”他握住她的手,“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黄河没有哭,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没有任何悲喜。
苏越将她带回了黄府。从此之后,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三月初,一位小国使臣为皇上进贡了一个堪称旷世奇珍的红玉酒盏。这尊酒盏便是那个吹埙少年抱有遗恨的心。
抱有遗憾的心是不死的。关沐荀那颗不死的红心经过岁月的沉淀化作了莹润的玉,天下无双。天下无双的,都是会有传奇会有神话的。玉经精雕细琢之后便成了一尊酒盏,一个旷世奇珍,不仅珍在它的温润莹洁,更奇在它被斟满酒后,便映现出那个吹埙少年的忧郁面容。
皇上十分喜欢这件贡品,把玩了数年。数年之后,他将酒盏赐予了黄子敬。
黄子敬带着新奇的心境将酒盏斟满香醇烈酒,却看不到杯中倒影出的少年忧郁的脸。这件珍品在他的手中变成了普通的玉器。
黄河依旧沉浸在行尸走肉的世界,仿佛与世隔绝了。
一日秋蝉将那件御赐的酒盏拿进房间,原本是想让小姐一睹珍奇,黄河却在酒盏中斟满了酒,昔日那个吹埙少年的清隽脸庞便清晰的出现在酒盏中,黄河手擎玉杯,意欲饮下销愁的淡酒,忽然看见了那个思念了许久的脸,泪水便夺眶而出,清泪无声,滴入杯中与酒交融与杯交融,一个旷世奇珍顷刻之间化在了黄河的纤纤玉指间。
黄河在那一霎那终于痛哭出声。那些隐忍了多年的相思与悲伤,在那个下午如同汹涌的海水般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