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正德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夜。
国舅袁起在刑部大牢遇害,惨死于牢内,刑部上下都很识相地闭了嘴巴,一字未露。之后一名死囚代替了袁起,蓬头垢面,凌乱着衣裳,被很快地移送到天牢内。苏景弦在安排完这一切之后,踏出刑部大门,苏言与苏行并肩候在马车边上,看着主子苍白的脸,不由上前关切道:“公子,早些回去吧,剩下的事让苏行去处理就好了。”
“是呀,老爷和夫人兴许担心了,公子出来的时间够久了。”
苏景弦摆摆手,他举起手借着月光看着手上,闻着尚未洗去的药草的味道,闭上眼睛,却还是挥不去那血腥的一幕,第一次用师尊教授的易容术,那么多弟子里面也就唯有他会了,现在真是庆幸以前自认为从不会用到的奇术。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带着些果决,“去告诉沭王,一切提前,袁起下月初问斩。 太子身边加派人手守护,至于林无忧……”他看着车檐上悬着的灯笼,有些无奈道:“林府内近几日的动静直接告诉我,小心护着她的安危。”
“是。”苏行爽朗应道,苏言看着低低咳嗽的苏景弦,焦急道:“公子上车吧。”
苏景弦微微点了点头,在苏行的搀扶下登上马车,而后苏言与苏行跃上车辕,驾着车向着相府的方向驶去。
月上中天,林无忧在回到府后就一直待在佛堂。与李氏长谈一番后,她紧绷着脸出来,命人去收拾李氏的行囊,欲要将她在天亮之后就送出京城。之后又去劝慰了李氏让她早些去休息,“奶娘快去就寝,明日还要早起上路,路程颠簸得需养些精神才是。”
李氏闻言,看着她心疼道:“孩子,苦了你了,找个机会向陛下辞官便好,这京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先回安阳,把府里的打点好了等着你过去。”
“嗯。”
李氏又摸了摸她的脸颊,颤抖着声音道:“这些年我对你一直视如己出,让你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年若是没有执意要带你出宫你或许还贵为公主,也不用与陛下、侯爷分隔这么多年,现在还要你亲自涉险,我常常问你娘是不是我做错了,可是你娘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
“奶娘。”她拉下她的手握在手里,“我不后悔,也许曾经想过要收手随你过太平日子,现在这样也不错,大仇已报,明日便是我娘的生忌,我终于可以给她一个交代了,你我都可以安心,青儿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我不会让她枉死的。”
“皇后她……”
“一个妇道人家,丈夫是天,没了家族的势力,后宫里想要除去她的人很多,德熙帝也不会因为她得罪了其他家族,用不着我亲自动手。”她淡淡一笑,有些牵强却隐藏得很好,“奶娘早些去休息,我想在陪陪我娘和青儿。”
“那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睡。”
“嗯。来人,扶老夫人去休息。”
这一夜她在佛堂枯坐了一夜,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一直燃烧着的烛火呛出了眼泪,她抹干了脸跪在蒲垫上,敲击着地上的木鱼,一声一声,清晰入耳,她的一生或许快要到尽头了……
直到天际泛白才开门出来,管家立在外面,见了她,道:“少爷,老夫人已经出发了。”
她微微一愣,“这么早?”
“老夫人以为少爷还在睡觉便没去惊动,夫人说回安阳老家,安排好那里的一切等少爷过去。”
她点了点头,按捺住心头的不安,看着鬓角斑白的管家,笑着道:“福伯年纪大了,不用在府里伺候着了,等到我去上朝了你也收拾了东西回安阳吧。”
福伯有些错愕,他不解道:“少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要让老奴离开?我随少爷从安阳来到盛京,侍奉府上已经十余载了,少爷带我恩重如山,无论府上有什么困难,我都不会离去的。”
她淡然一笑,关了佛堂的门,走在廊间,突然转身看向他,道:“你先回安阳去吧,我正思量着辞官归隐,你先过去陪着老夫人把府上打理一番,你也知道她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我们在那边也没什么亲戚,我信得过你,只能拜托你了。”
福伯呵呵笑道:“这样老奴就放心了,只要还能侍奉少爷便行,我稍后去收拾一下,或许还能追得上去。那少爷这边需要留些人照顾吗?”
“不用,这些日子我不在府上住了,云姬明日便出阁了,我去和她聚聚。”
“少爷,这怕是不好吧,云姬姑娘就要嫁作他人妇了,少爷还和她有所往来怕是与世俗不合……”
“福伯过虑了,我一直当她姐姐,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的。”
“哎,这样最好。”
五更时分,群臣候在太和殿外,林无忧站在白玉栏杆处,并未听到什么风声,人群之中也未看到他的身影,正疑惑间便听闻陛下上朝。
龙座之上,德熙帝显得有些疲惫,眼神仍是凌厉。她身侧空缺了,心底竟觉得有些不安全,有些担忧,垂着眼帘无奈一笑,看来是依赖久了。今日早朝没什么大事,她心生疑惑,刑部还没有上报吗?从未出席早朝的沭王今日竟来了,一身紫金袍服,显得华丽尊贵。他甫一进殿便数落了袁起罪状,并说明袁起罪行深厚,已经被移送到天牢内,鉴于天牢守卫森严,不易劫狱。袁起自入天牢便沉默寡言,一蹶不振毫无先前的戾气,对于所犯罪行皆已供认不讳,只等着德熙帝发落。
朝堂之上一片唏嘘,满朝文武左左右右的窃声私语着,她站在最前面,心中如空了一般不知所措,袁起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说他没死?她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慌乱,低着头避开沭王头来的视线,她像是被他看透般,他挂在嘴角的笑尤为刺眼,让她觉得他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
德熙帝扫过群臣,重重拍在龙案上,“国舅身为皇亲国戚,知法犯法,谋害皇子,勾结外党,更是企图毒害朕,罪不可恕!”
“陛下息怒。”众人下跪,有人壮着胆子说道:“袁起罪恶滔天,应当斩首,他所犯罪行更该载入史册,供后世借鉴。”
“为了以绝后患更是该灭其满门。”
“中宫主位也应换贤良后妃坐拥,袁家恃宠而骄,袁皇后纵容才致其心思狠绝,谋害皇子,何以母仪天下?”
……
一时间议论纷纷,她紧握着拳,右手颤抖着找到腰间的玉佩,捏在手里慢慢摩挲。
“好了。”威严之声响起,朝堂之上立时安静了下来,德熙帝沉声道:“依照南凌律例,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袁起虽然贵为皇亲,可其罪行深厚,当诛。”
“陛下圣明!”顿时朝堂之上呼声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大人。”身后传来喊声,她站定在太和殿外,恍恍惚惚间凌沭走到她跟前,朝她一笑道:“林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子洛生病了难不成你也病了?”
“他病了?”
“是呀,你也不要担忧,不是很严重,就是咳了点血,补补就好了。”凌沭说得很是坦荡,满眼含笑,“本王正要去看他,大人要随本王一起去吗?”
她微微摇了摇头,“下官不去了,劳烦王爷替下官问声好。”
“你直接去问不是更好?我们都不是迂腐之人,无需避嫌。”凌沭朝她暧昧一笑,此刻她哪里还有心神去理会,犹豫着她看向他问道:“袁起他……在天牢?”
“是呀。昨夜子洛让人押送过去的。”他突然凑近她,小声道:“不过是个假的。”
“假的?”她一惊,模糊间有些了然,不等她再次发问凌沭又道:“看你和子洛亲近本王才告诉你的,下月初一上九幽台的就是这个假的,真的已经提前去了。”末了他又看她一眼道:“本王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可别说出去,不然子洛就麻烦了。”
眩晕的感觉袭来,她呆愣地点点头。凌沭突然拍着她的肩道:“林大人长得很像本王的妹妹,眉宇间十足的相似。”看到她有些紧张他又笑着道:“本王唐突了,林大人是男儿身,呵呵。”
“我……”
“没有其他事本王就先走了,上次送药一事也谢过大人了。”
“举手之劳而已,王爷严重了。”
看着凌沭披着晨曦离去,紫金的衣袍耀眼至极。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很想上前拉住他,对他说:四哥,我是洛悠。她敛了心神,苦涩一笑,缓缓步下玉石台阶,不相认反而更好,他那个无忧无虑的妹妹已经是个罪人了。
出了宫门,她直接登上马车,“去醉夜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