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涛和颜舜茵商量了一下结婚的事,问安徽关于娶亲有没有什么民俗规矩之类。
当然是有的,但舜茵离开宛县已经10年,老家是否依然延续传统仪式,不得而知。但有一样是肯定的:新娘必须由娘家哥哥背出闺房的门,送到花车上去。如果娘家没有哥哥,那就从族亲中物色,被选中的一定得是五官端正的漂亮小伙子才行。
舜茵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小朋友们跑到出阁的姑娘家看哥哥背新娘。背出来的新娘子都哭得很伤心,大人们说,哭得越伤心,表示姑娘越贤惠,舍不得离开娘家,不愿意去婆家受苦。小舜茵很不解,出嫁为什么是去受苦呢?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不该笑,反倒要哭得那么可怜?新娘哭的时候,背她的哥哥往往会小声地劝说:“要懂事啊,现在是人家的人了,可不能再任性啦。”
舜茵没有哥哥。她低头玩着手机,指尖碰到按键,现出那张墙纸。她说:“没什么规矩的。”
赵振涛哦了一声:“那就摆两桌酒,简单庆祝一下。两桌够吗?在你家摆两桌,然后你跟我回老家摆两桌,我家里没多少亲戚。”
舜茵说:“两桌足够了。”在登记处拍了结婚照,工作人员盖章,各自领到一个红本子。舜茵把自己的红本子小心装在包里,拉上夹层的拉链。赵振涛似乎很高兴,经过一家影楼的时候,赵振涛问舜茵要不要拍婚纱照:“你拍出来比这些样照好看多了。”舜茵摇头说不用。两个人在街边找了一家粤菜馆来庆贺一下。
赵振涛说:“我给儿子办了北京户口,将来考大学录取的分数比安徽低。我家里就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儿子。小孩越来越大,得见见世面,我想把他们都接到一起住。”
舜茵哦了一声。
赵振涛继续说:“我在北京买了套复式。我和公司协调过了,下半年就回北京总部上班,你跟着一起去吧。”
舜茵怔住:“那我的工作怎么办?”“辞职啊!”赵振涛回答得很快,“北京媒体多,你随便找个工作不难。
我这个人守信用得很,不会让你做全职太太的。”舜茵气得把筷子一丢。她在出版社的人缘挺好,虽然总有人在背后议论她,但领导很有素质,分管主任也是个修养极佳的老知识分子。舜茵非常珍惜这样的环境,她工作得很快乐,每天审审稿件,和作者电话交流意见,有时候坐在一起聊聊文学,每个月工资不多,但总能存下来几百块。舜茵说:“两桌足够了。”在登记处拍了结婚照,工作人员盖章,各自领到一个红本子。舜茵把自己的红本子小心装在包里,拉上夹层的拉链。赵振涛似乎很高兴,经过一家影楼的时候,赵振涛问舜茵要不要拍婚纱照:“你拍出来比这些样照好看多了。”舜茵摇头说不用。两个人在街边找了一家粤菜馆来庆贺一下。
可赵振涛连招呼也不打就决定了她的去留。舜茵沉着脸:“我不辞职,你自己去北京吧。”
赵振涛笑笑:“行啊,我不勉强你。不过话得说清楚:我去了北京,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你就一个人在这呆着吧。呆到30岁,说不定我哪天就回来和你离婚了。我到50岁都能找到18岁的姑娘,你呢?”
舜茵的嘴唇发抖,赵振涛劝:“何必呢,你很奇怪,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说,什么是女人的事业?工作挣钱?傻了吧你,如果连女人的智商都能挣到钱成就事业的话,那男人就能再造一个地球出来了。你换个城市一样可以工作嘛。再说,北京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你到了那里,对你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振涛的话不无道理。舜茵说:“我在出版社是正式职工,挺稳定的。”赵振涛说:“很快就要全员聘用制了,有三险一金。你现在不走,到30来岁,想走也没单位收了。趁着年轻,还是多给自己一些机会吧。对你这行来说,阅历是最大的财富。”
舜茵表示要考虑考虑。赵振涛夹起一只蒜蓉扇贝,用筷子掏出贝肉,拨到舜茵面前的盘子里,又舀了碗牛尾汤,放在舜茵手边。
自从和Brian春宵一度之后,中文名叫“鼻涕虫”的Brian就真的像一团凭空甩来的鼻涕,黏糊糊湿漉漉地贴在蓁蓁身上。
一来二去之后,蓁蓁发现鼻涕虫并不是个到中国来猎艳的美国痞子,他确实是那家银行在华的首席代表。鼻涕虫带蓁蓁出席了好几个商务宴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好莱坞电影中的上流社会就活生生呈现在眼前。2000元人民币一杯的葡萄酒、10万元一只的手袋、上千万元一辆的轿车,甚至于两天穿梭3个国家的速度……一切都在爆炸。欲望能爆炸到什么地步?似乎没有尽头。人们不约而同地狂奔,没有人能看到潮流的顶端在哪里,每个人都努力跑得快些、再快些。蓁蓁的心激荡不已,她迫切地想加入到他们的世界中去,哪怕只能旁观。
为了不漏掉任何一次沙龙,当子辰约蓁蓁去家里吃饭的时候,她会优先考虑沙龙的时间。她很想带子辰一起出席这种场合,子辰的背景也毫无问题,可惜子辰一门心思读他的书,赚他的小钱,丝毫不像有什么雄心壮志。
子辰排练的时候,安安每场必到。作为舞蹈专业的学生,她第一次看子辰演出就受到了震撼。那种流畅得近乎流水行云的表达,令她目眩神迷。
美国舞蹈家邓肯主张:“舞蹈家必须使肉体与灵魂结合,肉体动作必须发展为灵魂的自然语言。”艺术是清晨叶尖上的第一滴露珠,艺术家则是亲吻这滴露珠的天使。
他,就是天使。安安开始努力地学做菜。安安每天都给子辰送饭,一只干净的塑料饭盒,里面荤素搭配,颜色亮丽,外面还扎上精致的布兜。研究生院在校园的后半部分,走路10来分钟就到,子辰很过意不去,多次劝她不要再送,安安不听。
子辰总觉得欠了安安什么,所以时常给安安在专业上一些指导。现代舞和古典舞是挺有意思的两个范畴,相互交融又彼此独立,安安的想法天真而大胆,子辰常被她的舞姿逗得大笑。
得知舜茵辞职北上的消息,春南很是意外,可对于摆在面前的结果,她只能接受。她对舜茵说:“赵振涛不简单,这一来你就被他拿住了,以后小心过日子吧,希望平安无事。”
舜茵说:“他只是工作调动,我不跟去难道还留在这里吗?他总不至于存心断我后路吧。”
“他多大岁数?你多大?再加上他的经历,我怎么都觉得有些心慌,这事太草率了。”春南叹口气,“你去了北京,我可什么忙都帮不上了。他要是欺负你,能忍就忍,较真下去,吃亏的是你自己。”
春南这番话让舜茵不大高兴,她觉得姑姑未免把人心想得太坏了。没错,赵振涛是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但何至于阴暗到那种地步。舜茵见姑姑惶然的脸色,不由笑起来:“你们年纪大的人就喜欢多想,他不会的。都是夫妻了,他又离过一次婚,他不对我好,难道还害我呀?”
由于事先在网上就投递过简历,所以舜茵一到北京就接到了几家单位的面试通知。她挑了一家文化系统的报社。
北京的冬天很冷,风一刀一刀吹。如果走在几幢高楼中间的狭窄地带,那风的强劲几乎是摧枯拉朽的,就连庞大的汽车都常常会被吹歪,滑稽地横在露天停车场上。
舜茵选了件开领毛呢大衣,配上卡其色高领衫,将头发高高梳起抓成个髻,拿黑色皮筋扎紧,再围上厚厚的羊毛围巾,暖暖和和地出门了。
面试她的是编辑部主任,一见她就眼神发亮,热情地安排她坐下,说:“我姓孔,单名一个梓。不过不是孔圣人那个‘子’,是梓童的‘梓’。”
舜茵立起身微微鞠躬:“孔主任好!”
孔梓说:“你的简历我都看过了,条件很不错。你有什么特长吗?”能得到北京大报社部门负责人的赞扬,舜茵有些兴奋。
舜茵说:“普通的唱歌跳舞都没有问题,只要不太难。”“那太好了。”孔梓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喝酒呢?能喝多少?”舜茵认为,孔梓问她个人特长可能是为将来单位的文艺演出考虑,但后面这一句有些出乎意料。她说:“我从来不喝酒。”孔梓似乎有些失望,说:“也行吧,锻炼锻炼就好了。我们报社的人事权下放给部门,你就算被录取了。明天来上班吧,试用期3个月,然后年聘,合同一年一签。3年后签长期合同,福利上按《劳动法》规定走。”
舜茵问:“我具体负责哪个版块呢?”
孔梓说:“你在‘古玩鉴赏’,跟着曹姐学学,曹姐就快退休了,以后你接她的班。”
这一切太顺利了。在北京找工作居然比在安徽还容易,这是舜茵没有预料到的。走出报社大门,她高兴地给赵振涛打了个电话,赵振涛在香港出差,恭喜了她几句,叮嘱她赶紧去学校接儿子小博。
小博今年9岁,不淘气也不木讷,按时写作业和上学,成绩普普通通。赵振涛的妈却把这个孙子看成人间少有世上绝无,拿着小博的作业本给舜茵看:“瞧瞧,多了不起,会写外国字了,才9岁!”
舜茵说:“妈,那不是字,是字母,和咱们中国汉字的笔画差不多,离字还远着呢。”
赵老太太说:“那也是外国字母啊,你去大街上随便拉几个9岁的孩子,没一个会写!”
赵老太太很能干,这个以厨房为终身职业的江西女人在家务上拥有绝顶的自信。她认为菜刀必须挂在墙上,斜着插在刀具架里是不行的。碗也必须摞起来,不能一格一格地插在橱柜里。
对这些,舜茵都采取默认的态度。本来她也对钻研厨房业务缺乏热情,赵老太太既然乐意在厨房挥斥方遒,那她不妨顺水推舟打打下手。
报社很快和舜茵签了一年的聘用合同。孔梓每逢重要场合都带着舜茵出席。舜茵去了也不说什么话,静静坐在一旁,偶尔礼貌地微笑。这些已经很足够,孔梓接连拿到了几笔赞助,尤其是有个餐饮企业的老总,本来说拿3万做宣传,结果舜茵对他笑了一下,老总改口说5万。
周末的时候,舜茵给蓁蓁打电话,约她见面。蓁蓁听说舜茵来北京工作十分高兴,得知她已经签了聘用合同的消息之后,蓁蓁说:“你肯定告诉他们赵振涛是你老公了吧?报社不高兴得疯掉才怪,这下咬到一块大肥肉了。”
两个人约在上岛咖啡见面。蓁蓁一坐下就说:“你是不担心了,现在工作和玩似的,我可怎么办呢?”
舜茵默默地喝咖啡,没有说话。蓁蓁把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实在想不明白这女人怎么那么好运气。
从小到大,叶蓁蓁都是老师器重的学生,她压根看不上除了脸蛋之外成绩平平的颜舜茵。可自从上中学开始,颜舜茵和蓁蓁得到的待遇越来越平等,尤其在男生那里,舜茵甚至超越了叶蓁蓁的地位。
直到颜舜茵去省会之后,曾三番五次找由头联系子辰,叶蓁蓁才不会无聊到做那种牵线搭桥的事。不过,舜茵喜欢子辰这件事,让蓁蓁越发觉得子辰好。那年暑假颜舜茵看见子辰时的表情让蓁蓁暗自高兴了许久。原以为占了先手,万没料到颜舜茵和李澈闪电分手,毕业后找了个新男人神速结婚,并且嫁了那么个有钱的主。看来颜舜茵脑子一点不糊涂,什么该留着当念想,什么该把握,她一清二楚。
叶蓁蓁觉得颜舜茵简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对高人她向来是尊敬的,并且乐意亲近。她说:“子辰吧,将来一直那样下去的话,在北京也就是个普通人,没准比普通人还穷。他可以不在乎,将来的孩子不能不在乎,从出生到上学,要不少钱呢。他那样子,挣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舜茵问:“你不爱他了?”“爱。”蓁蓁说,“从小到大我没有那么爱过一个人,将来也绝对不会。
可是这样爱下去,我好像必须放弃一些本来可以得到的幸福。那样我老的时候会不会后悔?我不想说什么空泛的誓言,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一生都只持有一种信念。如果现在我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对他,对我自己,都是隐患。”
舜茵说:“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一生都只持有一种信念,但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或是坏人。”
“不伤害别人就是好人。”蓁蓁说。
舜茵说:“你认为什么是伤害呢?打他一拳,出血了,这才是伤害?骗了他的钱,让他无家可归,这才是伤害?伤害是扭曲一个人对世界正面的感受,让他觉得这世界黑暗、丑陋、绝望。如果你做了这些,你就伤害了别人,你就不是好人。”
蓁蓁不以为然地笑:“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你见识过另外一个世界的话……哦对了,你们家赵振涛肯定已经带你见识过了。那个世界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它完全不是我们生长的这个世界。在那里,你可以俯视整个人类,你的一句话,一个想法,就可以牵动平凡人毕生的积蓄甚至几辈人的血汗。你还愿意回到那些贱民中,被苦难践踏直到血肉模糊生死两难吗?你已经跳出来了,并且永远不会回去了,所以,你没有资格对我鼓吹那些敲骨吸髓的奴隶道德,我想活得有尊严一些,我想被人尊敬,被人羡慕。因为太爱子辰了,我舍不得放弃这个男人,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想和他一起进入到那个王国里去。我正在努力。我梦想拉着那个男人的手直到进入坟墓。”蓁蓁看着舜茵,“请你为我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