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茵望着安安消失在门口,门上贴着一张红色的陕西剪纸《回娘家》,穿对襟花褂的小媳妇眼睛笑成月牙,背着个留茶壶盖头的胖娃娃。
颜颜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看样子睡了一觉刚醒,她搂着舜茵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大房子呀?”
“我们不回去了,乖乖,以后就住在这里。”“可是我喜欢那个楼上楼下的大房子,家里好漂亮。”颜颜发现母亲的神情并没有妥协的余地,便不再坚持,叹口气又说:“我想小爸爸了,我要小爸爸抱。”
颜颜为了区分赵振涛和子辰,起初在“爸爸”的称呼前加上“子辰”这个前缀,后来也许是觉得麻烦,就改成“小爸爸”。
舜茵的思绪很混乱,她决定和女儿商量这个问题:“以后我们3个人过好吗?妈妈、颜颜还有弟弟,你想小爸爸的时候就去看他,不过小爸爸不和我们3个住一起了。这样可以吧?”
“不好。”颜颜果断地说,“我们4个必须住在一起。妈妈,如果你要和小爸爸分开,我就不理你了!”
舜茵烦躁地揪了一把头发,嚷道:“我们已经离婚了。”颜颜用号哭和控诉来回应她:“你是坏妈妈!我要小爸爸……”这声音惊醒了辰辰,他也扯开嗓子大哭,仿佛在声援姐姐。
民谚说:男孩子一打哇哇,天就要落雨。闪电在窗外无声掠过,继之是震得窗棂微微作响的炸雷。辰辰被吓出尿来,舜茵无奈地哄着儿子,把他抱到卫生间去清理。颜颜拽着舜茵的衣服,继续嚎啕不止。舜茵从热水器里接了一盆温水,蹲在浴缸边洗辰辰的小屁股。
舜茵的眼泪滴在辰辰的脑门上,辰辰停止了哭泣,讶异地看着母亲。颜颜也不哭了,上前搡辰辰:“我们都不要哭啦,妈妈伤心了。”
辰辰懵懂地看着姐姐,舜茵破涕为笑,用清水给儿子洗好脸,擦上宝宝霜,对颜颜说:“妈妈去哄弟弟睡觉,过一会帮颜颜洗脸好吗?”
“妈妈我自己洗。”颜颜从脸盆架上取出自己印着维尼熊的小塑料盆,然后拿了毛巾,到面池接水。
舜茵说“:右边是热水,左边是冷水,不要乱拧,放在中间,打开就好,别烫着了。”
辰辰的眼睛乌溜溜看着她,毫无睡意,舜茵说:“宝贝啊,以后你千万别长得太帅,只要不丑就好;也千万不要太聪明,只要不笨就行;还有千万不能有太多欲望,只要有吃有住就成。然后,娶一个善良的普通女孩,善待她和你们的孩子。宝贝啊,如果你和你姐姐能平安健康地过完一生,妈妈和爸爸就心满意足了。”
孩子都入睡之后,舜茵收拾了一下行李,两个孩子的用品就装了3个旅行箱。她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也暂时留在安徽,她发现自己不回京不行--得尽快把那两套房子租出去,否则她就没有收入进账了。
把两个孩子寄养在姑姑家,舜茵是硬着头皮的,她对春南说:“我现在就回去找房屋中介,孩子们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个大数目,我肯定不能让你垫。”
春南拖着惊讶的长音:“我凭什么要垫啊,这钱明摆着该你老公出。我倒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给我都行,就是辰辰,才6个月,你走了,他没奶吃怎么办?”
舜茵脸微微红了一下:“我又怀上了,所以奶水不好,辰辰已经吃辅食了,米糊、菠菜汤、苹果泥还有蛋黄什么的,他都能吃。食谱我写好了,你给阿姨看一下,照着做就可以,奶粉我也带来了。”
“奶粉你姑父的部队有特供,比外面的好。”“我这个也很好的,是子辰从美国带来的。”
舜茵到北京之后直接去了一家房屋中介,业务员跟她去房子里看了一下,交验过房产证和身份证的原件,复印存档。
业务员年纪很轻,他熟练地说:“您的房子在国贸商圈,位置非常好,楼层很理想,装修高档、设施齐全、明厨明卫、朝向也好。不知您是想做房屋银行,还是居间代理?房屋银行就是我们公司按每套房月租7000付给您租金,至于我们多少钱租出去您就不要过问了。居间代理就是保证您8000起租,我们单向收取中介费,但期间可能有空租期,年收益未必比房屋银行好。还是您自己选吧。”
“那暖气费和物业费什么的,是我负担吗?”
业务员点头:“这些都包含在租金里的。你对租客有什么要求吗?”“最好素质高一些,能爱护房子的,爱干净的人。”“能出得起这个租金的人,素质都不会低。”业务员似乎觉得她的话好笑。舜茵反驳说:“有钱和有素质是两码事。”她算了一下,要是托给房屋银行的话,两套房年收益差不多在17万,这个价格她觉得可以,也省得零租的麻烦,“我选房屋银行吧,交给你们看着办吧。别把房子和里面的装修、家具弄坏。”
“这还用说?弄坏了,是会给您赔偿的。”业务员拿出一份委托合同让她填。
舜茵看了两遍,检查了公司的营业执照,跟着业务员到财务那里,看着他盖上业务章,最后把她的那份合同自己收好。
业务员说:“按你给的这个卡号,我们一周内给你打款,一共十六万八千。”
“税呢?”“你拿发票来可以抵税。”“那还是照正规手续办吧。”
接下来该和子辰谈谈了,不知道他的身体好点没有,舜茵一边用手机拨着号,一边伸手在路边招出租,可听筒里居然传来了赵振涛的声音:“到你公公的别墅来找我们吧,小妖精。”
舜茵仿佛被马蜂蛰了一下,手机差点掉在地上。钻进出租车之后,她的心脏好像已经蹦到了咽喉,她慌乱地看着街景,当发现印有蓝白相间警徽图案的小门时,她拼命拍打车门:“停车停车!”司机莫名其妙地踩住刹车,舜茵打开车门就冲了下去,司机在后面喊:“你还没给钱呢!”舜茵不理,冲进派出所,抓住迎面走来的女警“:我要报案!”
女警拍拍她:“慢慢说,什么事?”“有人绑架我丈夫!在昌平别墅。你们快去抓坏人!”“昌平不属于我们辖区,你应该去分管的派出所报案。”女警温和地说,“这是规定,我们也没有办法。”舜茵掉头回了出租车:“去昌平!”
她在车上打了110,接线员问对方是团伙犯罪还是个人,起因是什么,有没有携带武器,舜茵都不清楚。
接线员说:“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不能入室搜查,你还是确定一下情况再和我们联系吧。”
舜茵找到华新街派出所,看见个民警就冲上去要把他拉走。警察问了几句,见她急得脸通红,只得说:“好吧,我跟你看看去。”两人到了别墅,室内一派悠闲,时昕鸰和赵振涛正在对坐品茶。舜茵楼上楼下跑了一圈,也没找到子辰,警察准备离开,舜茵不放“:你把这个矮个子男人快抓起来,他是个危险分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又没有犯罪,我为什么要抓他?”
“可我丈夫失踪了!”
警察耐心地说:“失踪是指自然人离开住所,没有音讯,下落不明,生死不明。如果你丈夫是因某些原因,比如不想与某个特定人联系,而暂时中断联系,并不能构成法律上的失踪。”
舜茵看向时昕鸰,她已经没有力气哭闹,况且,哭闹和撒泼都是无济于事的。她的声音轻烟般飘散在空中:“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警察摇摇头,不想管这家务事,离开了。赵振涛将筋疲力尽的舜茵扛在肩头往卧室走去,她没命地反抗起来,但没用,赵振涛把她丢在床上:“这次休想再踢我,你这小淫妇!”舜茵像只不顾一切企图守护领地的母猫,手足并用,乱蹬乱打,嘴里喊:“我有宝宝了,你不能碰我!”赵振涛攥起她的头发往床帮上一磕,舜茵倒在枕上,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针落有声。
医院的台阶在月色下冷幽幽的白,夜深时,凉意四起。舜茵站在台阶上,想起了一句诗--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她垂落的手心里捏着薄薄的病历。郑大夫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是习惯到这家医院来。那位陌生的男大夫没有表情地宣告:“孩子已经没了。”舜茵从包里掏出那个中介公司业务员的名片,拨了过去:“我的房子现在能卖多少钱?”
“每套180万左右吧。”
“给我全部挂牌出售,我只要300万,越快越好。”
舜茵又去了天安门广场,现在的这里已经没有了卖糖葫芦的小贩。她随着拥挤的人群走来走去,看着朱红的大门却没了进去的心情。
从前,那个少年说:“故宫可好玩啦,有娘娘结婚时穿的衣服……”
从前,她也是坐在这里一整夜,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然后有个人也担心了一整夜。
明明没有吃酸酸的糖葫芦,舜茵还是觉得鼻子酸涩得很。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半天没有接。那个号码随之发来短信:老婆,是我。舜茵哆嗦着手指回拨过去:“你在哪里啊?”
子辰说:“我在冯老师家,你快过来,把孩子们也带过来,外面太危险了。”
舜茵看着城楼上的慈祥老人的照片,笑了,眼中还泛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