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振涛的交谈其实没有结果,叶蓁蓁知道他畏惧时家的势力。两害相较取其轻,赵振涛的仇恨还没有大到他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人不到绝境很难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他也许在等待时机,但叶蓁蓁等不了。
她找到李澈,打听最近子辰在做什么项目。
李澈说:“有几块罕见的玉石,是缅甸货,他好像在给这些石头做投资分析吧。”
这个信息没什么用处。蓁蓁问:“那时董事长呢?他在做什么?”“老头子自从在证券市场发横财以后,就对投资古董没太大兴趣了,他嫌周期太长。前两天我去他办公室送资料,看见他的电脑上是国内的大盘走势图,估计他又开始动心思了。”李澈四顾无人,凑近蓁蓁的耳朵说,“我看到那几只股票的代码了,你要不要跟着捞一笔?”
蓁蓁记下那几支股票,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郑学敏。她时常陪舜茵去检查,蓁蓁又会与人打交道,一来二去便与郑学敏熟了起来。她知道郑学敏的儿子上大学要交高额“赞助费”,急需用钱,郑学敏一直在投资股票,可是没赚到什么钱,她对郑学敏说“:这是子辰告诉我的内部消息,你全部跟进吧,很快就暴涨了。”
郑学敏非常感激,问蓁蓁要不要做个免费的检查,蓁蓁说不用,掏出一张纸,让郑学敏照着开个划价单。
郑学敏看了一下,有些为难:“这里面有违禁药品,必须配合病历才能取药的。”
“你肯定有办法,帮帮忙呗。”“你拿去做什么用的?这东西随便吃会慢性中毒的。”“是我一个医学院的表妹要做实验,找不到配方,所以托我帮忙。”郑学敏松了口气:“那好,你等一下,我给你拿药去。”
天空降下了小雨,雨丝嘀哒嘀哒落在湖里,湖水荡起,雨渐渐停了,坐在摩天轮上的舜茵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美丽的彩虹,颜颜跪在座位上往外看,摩天轮的小包厢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这让舜茵多少有些扫兴。虽然说她现在肚子大,可也不至于大到能挤占那么多空间,让子辰没处呆的程度。
子辰坐在樱花树下等她们,他在出发前就感觉不舒服,但为了不让舜茵扫兴,他忍着没有说。
头很痛,视线也模糊,糟糕的是子辰越来越想吐,他捂着嘴从长椅上站起来,想找卫生间,但胃里越来越难受,看到不远处有个僻静的假山,他吃力地走到假山背后,吐不出来,反倒咳嗽得厉害。子辰费力地喘气,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晕倒,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的手机响了很久,子辰勉强打开放到耳边。舜茵问:“你在哪里呀?怎么不见了?”
子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异常:“我有点事,一会儿就来。”他没有力气再说,不待舜茵回答就挂了电话。子辰又在假山下面靠了会儿,那阵晕眩感消失了,他绕过假山朝舜茵走过去。
舜茵看见他,老远就笑着扑上来,踮起脚尖亲了一下:“我们吃饭去吧。”颜颜也牵着子辰的手,嘻嘻地笑,子辰拍拍她的脑袋:“你带路吧。”他们在公园里面随便吃了点,颜颜吃得又快又多,吃好了就跑到屋子外面找小朋友玩跷跷板去了。子辰一口都没动,靠在那里喝茶。舜茵摸摸他的额头,有点汗,但没发烧。子辰看上去有些憔悴,舜茵说:“咱们去医院吧,我觉得你病了。”子辰从钱包里翻出一张照片,递到舜茵面前:“你看你像不像她?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照片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笑得很开,嘴角形成一个难以捕捉的典雅波纹,微卷的长发在额头那里蓬松地弯了个向外的线条,使得小巧的颧骨分外精致。
“你妈妈真漂亮。”舜茵仔细看着振说,“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必定是这样绝色的美人才行。”
子辰用手背在舜茵的颈侧轻摩,说道:“你一定是妈妈送给我的,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舜茵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子辰低声说:“你比妈妈还像妈妈,比老婆还像老婆,比情人还像情人,比女儿还像女儿,你像男人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女人。”他的身体向她轻轻靠过来,小声要求:“抱抱我好吗?”舜茵把他放在怀里,让他枕着她的腿,子辰感到那种晕眩又开始了,他疲倦地闭上眼睛:“我有点困,让我睡一会儿。”
类似不舒服的状况断断续续发作,子辰以为是气候变化引起的。其实,在他以前的病史中,他没有一次不是把大状况当成小毛病对待的,但这个坏习惯他永远不记得改。
这种很折磨人的病痛发作大约两个月之后,他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有某种元素超过了正常标准。医生推断是有人蓄意所为,如果查不出来源,这种情况还会日复一日加重。
子辰不用想就知道是叶蓁蓁干的,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这种不计后果又歹毒万分的伎俩非常符合她的风格。
他把叶蓁蓁叫到办公室,对她说:“我只是不想对付你,否则你早就死了,而且是正常死亡。”
叶蓁蓁说:“我已经死了。”“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
子辰一直在强打精神,但他逐渐支持不住,从椅子上栽了下去。蓁蓁蹲在他身边看,他已经失去意识。她以子辰醉了为由,让保安帮忙把子辰弄到她的车上去,然后驱车开进夜幕。在车上,子辰的呼吸很急促,嘴角边隐约有血迹,他在半昏迷状态中微弱地说:“不要……通知我老婆,她现在不能……受刺激。”看上去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是在医院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子辰彻夜未归让舜茵急疯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她给时昕鸰打电话,时昕鸰居然一点也不紧张:“他和蓁蓁在一起。
你安心在家养胎吧,等他想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的。”蓁蓁电话关机,子辰的电话倒是通了但一直不接。她哪里知道子辰昨天半夜就已经因为严重内出血进了手术室。黄昏的时候,子辰苏醒过来,没有力气说话,手试图抬起来拿什么,但做不到。
护士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麻烦你……拿我的手机给我老婆发个短信……就说……我出国几天……很快就回来……”
护士有些心酸,柔声问:“她叫什么名字?”“通讯录上就叫老婆……”他似乎累得说不下去,好容易说完,像卸下一个重负,眼睛无力地闭上了。舜茵接到短信,觉得事出蹊跷,打过去,仍然不接。舜茵来回踱着步,她低下头发了一条短信:“石子,你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可是,我的预产期快到了,你回来看我生宝宝好吗?”
护士把短信念给子辰听,子辰的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容,费力地说:“告诉她,我一定会回来……”
蓁蓁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睡觉。她刚把子辰放到床上,子辰就开始咳血。一开始还好,可是因为子辰阻止蓁蓁脱他的衣服而不停挣扎,血突然间就像从打翻的容器里面倒出来,完全失去控制地喷涌,子辰的身体软得几乎没有骨头一般在她怀里瘫下去。
手术进行了5个小时,他的身体从小就徒有其表,现在越发糟糕。如果说小时候是硬件问题的话,现在连软件也出毛病了,这个系统还能维持多久的运行,只有天知道。
对于这件事,蓁蓁就像吞了变质葡萄那样难受,她对子辰说:“太可惜了,现在不是皇帝坐天下,你也不是女人,否则我一定上书给朝廷,在我们老家给你竖一座贞洁牌坊。你不要这么反应过激好不好?我没想把颜舜茵赶走取而代之,我只是想和你重温旧梦罢了,没有出过轨的婚姻,你不觉得很虚伪吗?我真怀疑你的功能出了问题,拿道德来当遮羞布。你怎么回事我又不是没见过,这些天你没法下床,还不是我伺候你,一样看个门儿清。”
子辰似乎已经睡熟,刚动完手术就折腾,使得他体力不足,缺乏血色的脸上却是宁静的神情,没有烦躁和焦虑,也没有畏惧。
蓁蓁试着吻他的唇,他并没有任何反抗和闪躲,看起来真的陷入了昏睡。
护士进来观察了一会儿,给他戴上了呼吸机的面罩。
风从轻纱窗帷的边角闪进室内,没有了陪伴自己品尝时光的爱人,分和秒都变成了盐的味道,洒在孤单的裂口上,疼,却肆虐不停。
舜茵不由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傍晚,那个在清风中的少年,那少年似乎还在石板街高大的牌坊下回眸看向她,不告而至,来赴生生世世不昧的约定。
子辰已经5天没有回家了。这期间他打过电话来,声音听上去除了有些疲惫,还是一贯的温和。
子辰说话的声音通常不高,低音处有着美妙的轻微共鸣,北京话的尾音被他拖得轻而软,若有若无间羽毛般撩拨着空气。
舜茵最喜欢他那个表示询问或等待对方继续的“嗯”,这个音发得像温泉水那般甜暖,带着年轻男子太阳般的气息,总是让舜茵联想到他的怀抱。
她已经不能习惯没有他在身边的夜晚了,所以入睡时总是抱着他的枕头,那上面有他的气味,只有那样她才能安睡。孩子有时候在肚子里蹬着小脚,把她踢醒,她会下意识地呢喃:“石子,我要喝水……”朦胧的梦中,没有等到那放到唇边的杯子和温度适中的白水,舜茵猛然惊醒,委屈的泪在眼中积聚,她抓起手机给他发短信: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肚子里的宝宝都闹着要爸爸了。
他总是会回:乖,陪着你呢,睡吧。舜茵肚子里这个宝宝很守时,足月那天开始闹腾要出世。公司的秘书、司机还有月嫂早就严阵以待,舜茵在往医院的途中,忍着痛给丈夫打电话。她高兴极了,因为今天可以见到两个她最爱的人。
子辰接到电话,从病床上支撑着坐起来。这种手术按说起码还要半个月才能出院,但蓁蓁拦不住,只得由他起身。
子辰刚赶到产房就看见护士小姐抱着个蜡烛包笑吟吟地出来,郑学敏跟在后面。
“是个漂亮儿子。”郑学敏说。子辰把婴儿接过来,小娃娃的哭声小了些。他和颜颜刚出生的样子不同,脸蛋挺平整,没有皱成一团,鼻子端正,小嘴巴棱角清晰,颜色嫩红。小宝贝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哼,似乎在抱怨爸爸没有早来。
子辰忍不住笑。郑学敏对子辰说:“我的天呐,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贫血又严重了吧?这脸色怎么这样啊。”
“没什么,前几天生病了。舜茵呢?是开刀的吗?”“这次是顺产,非常好,孩子的各项指标也很健康,去看看你媳妇吧。”“谢谢郑阿姨!”子辰一时高兴,忘了身上的手术伤口,对郑学敏鞠了一躬,伤口被牵扯到,痛得吸了口气。
舜茵看见子辰,躺在床上就伸出手要抱,子辰俯下身搂住舜茵,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谢谢老婆,辛苦了。”
舜茵头发全是湿的,看上去疲惫极了,但笑得很满足,说:“咱儿子可真能干,后来我手脚全抽筋,使不上劲,儿子自己用力蹬我的肋骨,要是没儿子帮忙,多半又得挨一刀。这些天你到底在干吗啊?”
舜茵目光转移到他脸上,立刻愣住了:“你病了吧?怎么不说呢?你这些天是住院去了吧?是不是又动手术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你,你想把我心疼死啊!”
她小心翼翼把子辰周身上下看了一遍:“是不是还没有出院?那回去啊,快回去躺着,别陪我啦。”
子辰说:“都已经出来了,就不用回去了。这次住院没有告诉你,是怕你着急会早产,早产的孩子脑体积比健康孩子小,那会害他一辈子的。”
舜茵呜的哭出声来,子辰急忙找纸帮她擦眼泪,嘴里说:“傻姑娘,要哭也满月以后再哭啊。”
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看着舜茵,舜茵抱着孩子对他笑:“以后叫辰辰的时候,你会不会跑过来呀?”
子辰笑,他还是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看着舜茵和孩子,像看一幅很让他着迷的画卷。他感到很累,不由自主犯困,于是趴在床边,用胳膊枕住头睡了。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色彩,只剩下黑色的眉和长长的睫,脸颊消瘦,嘴唇有些干裂,看上去依然处于某种病态。
舜茵轻轻抚摸他的黑发,心中忽然升腾起不详的预感。子辰睡得十分安静,安静得几乎没有呼吸,她用手指试了一下,才感受到那微弱得难以捕捉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