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站立在晨曦之中,朱红色的琉璃屋顶铺上了一层金芒。
三楼之上,敞开的窗中传来低沉的对话声。
“王,她会来么?”凤娘看了看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栗色的眼眸被初阳染上金色。
“很快就会来了。”冥魄坐在桌边,正用一方上好的丝绸擦拭那把幽魂,冰蓝色的刀刃闪着冷芒。
当太阳完全跳出地平线的那一刻,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从开着的窗中飞进了屋内,如一只白鸟般轻盈落地。
“欢迎光临栖凤楼。”冥魄没有回头,依旧缓缓地擦拭着幽魂。但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解药。”舞月朝他摊开手掌。
“解药可以给你,但是我也说过,你必须用自己来换!”冥魄收起幽魂,转身看着她,紫色的眼眸中暗光流动。
“我既已到此,来意你自明了,还说什么废话!”舞月脸上微怒。
“接着。”冥魄抬手一挥,一道黑影从他手中飞出。
舞月伸手接住,摊开手掌,只见两枚药丸静静的躺在手心,其中一枚稍大一些。
“大的就是解药,小的那枚是给你的。”
“我如何相信你?”舞月抬眸看着他。
“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我,你那心爱的师兄可没有太多的时间等你犹豫。”冥魄的紫眸带着笑意,一瞬不瞬的看着舞月。
舞月垂眸,那双紫眸总是让自己感到毛骨悚然。看来,如今的自己也只能原则相信他了,师兄的毒不容片刻的耽误!
“我暂且相信你!”说完,白影一闪,消失无踪。
“王,就让她这么走了?”看着依旧静立的冥魄,凤娘忍不住开口。
“她会回来的。”冥魄一笑,笑得深不可测。
温热之感由指尖蔓延,传遍全身。
他从凌乱的梦中挣扎着睁开眼睛,视线模糊,朦胧中似乎有一个人影在床前晃动,伸手想抓住,却只能无力的垂下。
听得一声叹息,恍若无声,却又比任何声音都要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努力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只余一室寂静。方才的那到底只是梦还是真实?
缓缓抬手,指尖犹有水迹残存,那方才便不是梦!
“月儿,是你么?”逸风呼唤,奈何咽喉干涩,只能发出沙哑生涩的声音。
“呜……”门外,白衣女子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月儿,月儿!不要做傻事!”逸风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全身经脉尽数被封,除左手,浑身无法动弹。
“师兄,对不起。这次,不管你是想要骂我还是打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舞月靠着门的身子缓缓滑下,最后跌坐在门口,缓缓地说,“好好照顾好自己,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回灵界,再不管这俗世的纷纷扰扰好么?我们找一处没人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师兄,你说好么?”
屋内,逸风眼角有泪水缓缓地划过。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低声轻呼。
“属下在。”四个人影从夜色中现身。
“以后,你们要保护好我师兄。”舞月看着面前屈膝而拜的四人,表情平静地说。
“姑娘!”四人猛地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如果你们对我还有忠诚,那你们唯一该做的就是服从命令。”舞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眸光在月色下淡淡的闪烁着,“如果你们不愿再为我效力,那你们可以离开。”
四人静默一片,许久之后,为首的青龙抬头看着舞月,声音低哑:“我们一定誓死守护公子。”
听了他的话,舞月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们四人必会信守承诺的。
“你们下去吧。”
“是。”音落,四个身影一闪没入夜色之中再无迹可循。
空寂的院中又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虽然房中有那个深入骨髓的人,但是她不敢再去触碰,怕一见就再没勇气离开。
“师兄,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你要记住,不管什么地方我都会随你去的,不管天堂还是地狱,有你的地方,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去闯!”她靠在门口,冰凉的地面升起阵阵寒意,但她毫无知觉,就这样表情平静的诉说着,声音虽低,却清凌凌的直钻人心底,冷得人心寒。
逸风听了她的话,心一阵抽搐。他知道舞月是个倔犟的孩子,说到做到。为了她,他也不能让自己早早的死了!
“月儿,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的,不要受伤!”
“好的,我答应你。师兄,这不是承诺,而是誓言,如果我们任何人违背了这个誓言,那就让我们永远失去对方!”舞月站起来,摊开手心,手中是一枚暗红色的药丸。
“月儿……”
“再见了,师兄。”说完,她将手中的药丸放进口中咽了下去,然后转身消失。
半年后。
“阿月。”
“属下在。”白影晃动,眨眼便到了眼前。
冥魄看着眼前亭亭玉立之人,眼中闪过的神色不知是何情感。
“那两个怪老头解决了没?”
“宁死不屈。”阿月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的感情。
“然后呢?”冥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的好奇。
“废了。”依旧是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旁边静立的凤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天地二老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上次他们派出百名死士围剿,结果无一生还。如今就她一人,竟然击败了那两个老家伙?!
“为何不直接杀了?”冥魄挑眉问道。
“还有用。”阿月似乎不喜讲话,开口总是只有几个字。
“哦。”冥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半年来,她为自己收服和铲除了无数的江湖高手,但是她却没有杀一人。那些不肯臣服的人只是被废了武功,从此消隐于江湖。倒底是那个世界的人,还不够狠!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样就够了!
皇城,思辨堂。
堂中地上躺着一个人,黑衣白发,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如不是胸口还有些微的起伏,真如死人一般。
“苏卿,他怎样?”萧晟站在一旁,十分焦急。
“性命并无大碍,但是,暂时武功全失。”逸风收起银针,理好地上之人的衣襟,方才道。
“暂时?”萧晟随急,却依然冷静。
“是的,他被用独门手法封了武功,一般人觉察不出,自当以为是被废了武功。”
“那你怎么知道?”
“那是月宫的手法,我自清楚。”逸风淡淡的说。
“月宫!是月华么?”萧晟激动的一把抓住逸风的肩膀。半年之前,月华便失踪了,谁都不知道她的去向,连一向和她形影不离的苏逸风都不清楚!
“我不清楚,或许是她,或许是另有其人。”逸风摇摇头,不动声色从他掌下抽身,站了起来。
“你告诉我,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萧晟转身,抓住他的双臂,运起内力,不让他再逃脱。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你也许也知道,何必再问我。”逸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陛下,这是在现场找到的。”站在一旁的流水从怀中掏出一物,恭敬地递到萧晟面前。
那是一方水蓝色的丝帕,上面绣着一株白梅。
“手帕……”萧晟接过,看了一眼,道:“蓝色的,应该不是她的吧。”
但是逸风在看到那块手帕的时候,眼神不敢置信的一滞,真的是她!别人也许不清楚,但是对于那块手帕,他如何能不熟悉?在他怀中,藏着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
“陛下,能给我看看么?”逸风伸出手。
“你看看,能否发现什么。”萧晟将手帕交给逸风。
逸风手指轻轻抚过那株白梅,最大的那朵梅花的花瓣上有一点淡黄色的污渍,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他暗自无声的轻轻抚过那朵梅花,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抚摸她的脸。
那污渍是她的血迹,当时她在绣花,他偷偷进入她的房间,没想到吓到了她,结果针刺破手指,留下了这一滴血渍。这块帕子原是他的,上次她笑着将自己的和他交换,说是若分离,可以睹物思人。这一语竟成了真!
“苏卿?”萧晟见逸风看着哪帕子竟痴了,忙出声唤他。
“看到梅花就想到了月儿,一时有些情不自禁,望陛下见谅。”
“罢了罢了,这方手帕就给了你吧。虽不是她的,但是……”萧晟朝他摆摆手,这半年来,苏逸风虽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复原了,但是日渐的清瘦是谁都能够感觉到的!“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
逸风走出思辨堂,随即便有两个人影跟上,身形极快,隐隐约约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存在。他们是舞月留给他的四大护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不知道她从何处找来的如此厉害的四人,但知道这是她的一片心,而如今的自己,确实也需要这样的人在身边。
“朱雀。”
“在。”一个火红的身影一闪到了面前。
“顺着天地二老这条线继续查,找到下手的人。”逸风沉声吩咐道。
“是。”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了。身后只余一个青色的身影依旧静静跟随。
“月儿,难道我要对付的人竟会是你么?”逸风手握紧,丝帕在手中皱成一团。
月光下,树影婆娑之间,一袭白衣自枝头散开,如一朵白色的夜昙花,悄然绽放于这夏日的夜晚。
她神色平静的蜷缩在树上,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安静的等待伤口的愈合。
“王。”凤娘悄无声息的走到冥魄的身后。又是这样,一个在树上,一个在窗下,一个在望月,一个在看人……
“凤儿,你觉得阿月……”话未说完,却不知道何以为继,他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阿月她,好像是丢了自己的心。”凤娘缓缓道,同为女子,看得自然比较透彻一点。
“心?”冥魄抬手按上自己的左胸口,在那里的就是心么?为何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难道自己也丢了心么?
“王,萧弈天的信使到了。”凤娘不愿看到冥魄那微带伤痛的神色,开口。
冥魄无声,片刻之后,才开口,“是么,来得这样及时!”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是的。”
“待我去会会他。”
冥魄抬眼再次朝窗外的树上望去,月依旧,人影依旧。那就好。
树上之人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去。嘴角微微扬起,喃喃低语,“师兄……”叫得那样的心满意足。
“这是我家主人要我交给你的。”信使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上端用蜡封口,还盖了梁王府独有的印,所以,即便是封口的蜡可以伪造,但印却是无法复制的。
凤娘自他手中接过竹筒,交到冥魄手中。
冥魄挑开封蜡,从竹筒中拿出一卷牛皮纸。他低头静静的看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看完后,他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信使。
信使即便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战士,在冥魄的目光下依旧开始感觉到背后冷汗涔涔。
冥魄抬手,只见指尖冒出蓝紫色的火焰,瞬间将那封信吞噬。
“告诉你家主人,必会如他所愿。”冥魄看着指尖跳动的火苗,平静的道。
“……是……是!”信使连声应是,却发现声音是颤抖的。
“凤儿,带他下去好好招待。”
“是。”
“多谢冥先生,属下告退。”
萧弈天,看来你是志在必得啊!这么快就已经说服了八位分封王中的三位支持你,你离胜利又近了一步,那我呢?
冥魄一口饮尽桌上那早已凉透的茶,嘴角带笑。
“阿月。”低沉的声音穿过夜晚微凉的空气飘向四周。
片刻后,白色的身影倏的飘落在他的面前。
“属下在。”
“你明日就前往剩下的四位诸侯王的封地,如果他们愿意支持我和梁王的大计,那就很好,如若不然,杀无赦!”冥魄眼神中闪现杀气。
阿月对他眼中的杀气恍若不见,冷冷的开口,“我不杀人。”
冥魄闻言,挑眉看向她,冷笑道:“杀或不杀都在你一念之间,但是你要记住,只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才会给你你想要的!”
“是。”阿月始终垂着眼,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月华宫自从舞月离开之后,便失去了往日的欢笑。虽然,除了少了原本的主人,一切似乎都没变,但是,却再也没有了那份温馨之感。
明月之下,玉楼之顶,白衣飘飘,笛音渺渺。
少了那个和着笛声翩然起舞的身影,少了那一声声银铃般的笑声,这仙乐般的笛音也变得无味。
辛夷抬头望向幽心居屋顶的人影,本不想打扰,却不得不打断那如泣如诉的声音。运起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至他的耳边。
“公子,陛下有请。”
屋顶之人并未即刻动身,直待一曲终了,才缓缓收了玉笛,翩然飘下了屋顶。如谪仙一般让人不敢仰望。
“或许能够和公子站在一起依旧不掩风采的也只有公主了吧。”辛夷看着翩然而至的人,喃喃道。
“公子,陛下已到清月居。”
“嗯。”逸风微微点了下头。
“陛下。”逸风对着萧晟微微欠身行礼。
“免礼。”萧晟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影卫回报,梁王已经得到陈、燕、凌三王的支持。”
“是么?”逸风抬眼看着他,“他的动作倒是挺快。”
“苏卿,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萧晟双手搭上逸风的肩,看着他的眼中满是恳切以及有一丝隐藏在深处的恳求。
逸风凝视他良久,微微叹息,却也终于开口:“放心吧。”
萧晟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确实也放下了心,因为他如今已经完全信任着眼前的这个人,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和舞月一样相信,眼前这个人可以摆平一切。因为在这非常时期,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离开帝都,而除了他这个九五至尊,最有说服力的就只剩下这个苏氏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