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溪烟听樵夫描述完这事情之后,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揪着披风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起,十个指甲由于用力太甚全部折断已然不知,素白的披风染上了点点血迹,如同皑皑白雪中的片片红梅。
王晋也怔楞在了当场。他是医者,本就对生命怀着十分的敬重,如今一听这数百条人命霎时间灰飞烟灭,心头震撼溢于言表,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无力的惋惜之外又是万分的气怒。
怎么可能是华溪烟做的?明显这是栽赃嫁祸!
华溪烟的气息一下子变得不稳了起来,王晋知道了她想到了什么。他之前听说过,华家就是被灭了门的,所以灭门惨状必然在华溪烟心中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必然勾起了她那些不好的回忆。
“二姐……”
华溪烟对于王晋的呼声恍若未闻,她的眼前浮现了一年前的那些场景,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和断肢,血腥味在鼻端萦绕,钻入肺中脑中,经久不散,而现在,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再次蔓延而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那种鲜艳的红色,如同滔滔巨浪铺天盖地而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她完全淹没。
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还有面前这几人愤恨到扭曲的表情。华溪烟瞬间明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两次。
忽然间心头一痛,喉头一甜,一口血自喉间涌出,溅了面前的樵夫满身。
樵夫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妇人也惊呆了,似乎没有料到,华溪烟为何反应这么大。
“二姐!”王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灰,慌忙上前揽住华溪烟就要把脉。
华溪烟摆摆手,她倒是觉得自己这一口血出来舒服了不少,胸口虽然钝痛,但是已然没有了刚才的那般郁结,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气力。
“你们村子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哈,你见过哪个贼说自己是贼的?”事到如今那些农庄人也不管什么身份尊卑,直接将那一顶帽子扣到了华溪烟头上。
“唔,这么说来,确实没有。”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传来,听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十分舒适,但是在这万分沉重的气氛中,却是突兀地要命。
“云珏见过公主!”
绝对不会冲着华溪烟行礼的云珏此时却是弯下了腰,语气无比恭敬。
华溪烟眯眸看着眼前冲着自己笑得灿烂的人,读懂了他眼中隐含的意思。
“是你。”华溪烟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是我。”云珏也十分干脆地回答,笑得一脸璨然,“幸亏不负公主之命!”
樵夫听明白二人的对话,直接冲上前便揪住了云珏的衣领:“是你杀的俺们村子里的人?”
云珏没有动弹,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衣领,笑得一脸不以为意:“我也是个替人办事的。”
樵夫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华溪烟。亏他昨天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见她面容绝美气质空灵,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杀了人还狡辩!
樵夫紧紧抿着嘴唇,浑身绷起的肌肉将一身粗布衣服高高拱起,放开云珏便一拳朝着华溪烟打来。
华溪烟未动,王晋正欲出手,云珏的掌风却拦在了他的面前,替华溪烟挡下了这一拳。
“不许伤他!”华溪烟揉着额头,说的话有些气力不足,但是一双明眸却是无比坚定地看着云珏。
云珏扬眉,点点头,冲着身后自己的人做了个手势。
下一刻,那群人便动了起来,身形宛如鬼魅一般,速度极快,在人群之中穿梭,不过是弹指瞬间,伴随着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响起,方才还活生生的十余位农家人全都变成了倒在地上的冰冷尸体。
华溪烟怔楞当场。
“云珏不辱公主之命——不留活口!”云珏扬声说罢,左手一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了樵夫的天灵盖上。
樵夫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的真正仇人到底是谁。
“无知村民,对公主口出狂言,本公子为主效力,自然要尊公主旨意!”云珏环视着众人,将心中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说出口。
四周的百姓闻言全都后退两步,用谴责而畏惧的眼光看着华溪烟,敢怒不敢言。
看各位百姓对自己避如蛇蝎的神色,华溪烟知道了云珏的诛心之策,成功,且功效甚大。
阖村百姓已死,死无对证。自己蛇蝎心肠的名声算是落下了,不光明天开始御史的弹劾折子要满天飞,自己日后出宫,怕也是菜叶鸡蛋的待遇了吧。
“昌延公主回京之后,送在下还有我母兄三人一人一份贺礼,不知道公主对在下这回礼,可是满意?”云珏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询问着华溪烟,只是那眼中的冰寒,与和煦的面容宛如冰火两重天。
“为了嫁祸我,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取了三百多条人命?”华溪烟只觉得一种彻头彻尾的冰寒自心底蔓延,许是因为云珏的眼神太过阴毒,亦或是他的手段太过残忍,更或是由于他笑着的面容和冷冽的眼神太具冲击,华溪烟竟然在这初夏正午的阳光下,生生打了个寒噤。
“人皆有死,他们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是?”云珏挑眉一笑,“他们应当感谢我!”
“疯子!”华溪烟冷声吐出两个字。
云珏倒是不以为意地,后退两步冲着华溪烟一揖:“在下特迎公主回宫,公主请吧!”
华溪烟低头看着地上的几人,心下一酸,对着王晋沉声道:“着人带回去,和那个村子里的人,好好安葬。”
她不管现在自己这一番作为在众人眼里算不算惺惺作态,她只是觉得,自己内心的愧疚与烦闷,让她万分疲惫。
王晋了然点头,认真而慎重地回答:“我知道,二姐还是先回宫吧,我着人去告诉梓泉神医一声。”
方才神经紧绷,现在觉得一切都已结束,有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感传来,肩膀上的痛较之刚才更甚。华溪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于是也点点头,不再逞强。
华溪烟方才的马车已经不能再用,还好云珏十分“体贴”地带了马车过来。华溪烟上车之时瞟了云珏一眼,云珏意会,随之上车。
华溪烟的脸色十分难看,以往便是淡粉色的唇如今更是苍白万分。云珏也收敛了方才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回归了以往十分不屑的表情。
“都说你二哥是个变态,我觉得你比他不遑多让。”华溪烟幽幽开口,算不上是讽刺。
云扬只不过是虐待女人罢了,但是云珏……这却是个杀人狂魔。
云珏摸着下巴冷哼一声:“还有心思逞口舌之快?公主真是好心态!”
“为什么?”华溪烟眼中的光芒并没有因为她愈发难看的脸色而削减半分,在这算不得光线十足的马车内亮的摄人心魄,甚至是刺得云珏的脑袋都有些微微胀痛起来。
“昌延公主这么聪明,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云珏靠着身后的车壁,笑得不以为意,仿佛那三百条人命比鸿毛还轻,“我看不惯你这么春风得意的样子,仅此而已。”
“云珏公子在这宫里混的可真是风生水起,怕是太子殿下,也不敢这么轻而易举地屠了一个村子吧?”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晋开口,冷声说道。
“论起风生水起,在下可不上你这位二姐。”云珏的声音冰冷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之前是个县令之女就名动一方,去了太原更是如鱼得水,现在来了京城,就送了整个京城这么大一份回京礼。凤星,果真是皇天庇佑。昌延公主,您说是不是?”
华溪烟闭目,已经没有功夫理会云珏的讽刺,她只是在脑中斟酌着刚刚王晋问的那句话。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提点了华溪烟,云珏这么明目张胆地屠村,还当街杀人,这真是他一意孤行,还是背后有人撑腰?
如若是有人撑腰的话,那么那个人是谁,显而易见。
想到这里,华溪烟忽然觉得方才苦苦思索而没有头绪的迷雾,忽然间露出一道破绽,透露出一股光明。
呵,他以为村子里的人无一活口,她就真的无法翻盘了吗?
不是刚刚说她混的如鱼得水吗?若是她这一次就这么任他宰割,岂不是让他失望了?
想到这里,华溪烟禁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对着云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会儿我回去看看那几盆兰花,不过我相信云珏公子必然照料得极好,今后的日子里,还望云珏公子费心了!”
云珏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间就扯到了那几盆花上边,想到今天在花室的那段时间,就一阵恶心。
这个差事算不得多么费心费力,就是那兰花的肥料,味道实在是太过难闻。他回去洗了十余道水,依旧觉得那味道没有散去。
华溪烟也不指望云珏能回答自己的话,想着他这份心性,可是比真正的皇子还要高上些许呢,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马车咕噜噜行走着,还没到宫门外边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云珏挑开车帘。
“禀云珏公子,昌延当街纵人行凶,行为恶劣,影响极差,臣奉皇后娘娘懿旨,捉拿昌延公主去刑部天牢,等候发落!”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于此同时,华溪烟还看到了京兆伊那张国字型的方脸,端坐在马上俯视着她,一脸的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