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子这是考虑好了?”过了半晌,柔嘉公主僵硬着脸色,吐出这么一句。
华溪烟还是很佩服柔嘉公主的脸皮的,要是一般的人被云祁这么一说,还不早就捂着脸羞愤离去?但是这柔嘉公主还能站在这里,这么淡然的说话,不说别的,淡淡是这种超脱,便让人心下折服。
房中只有三人,这三人对于柔嘉公主的话内之意心知肚明。
恐怕李获真将这二人的事情对柔嘉公主说过,而且柔嘉公主不傻,经过这么多事情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如今这般不死心地一问,怕是穷途末路了。
“祁早便考虑好了。”云祁微微垂着眼眸,神色清淡无波,好似镜花水月中映射而出的那一方宁静残影,“祁之所想,公主必知。”
柔嘉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扶手的双手也忍不住隐隐颤抖,只见那娇嫩的双手手背处青筋绽起,仿佛下一刻便会透过那白皙的手背爆裂而出。
“啪”的一声,柔嘉公主长长的中指指甲生生折断,鲜血刹那间涌了出来。但是她却恍若不知一般,死死地盯着华溪烟。
那眸光太过可怖,可怖到华溪烟觉得下一刻柔嘉公主便会冲上来掐死自己一般。
“好!”过了半晌,柔嘉公主才吐出这么一个字,但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字,却明明白白展现出了她的不甘于愤懑,以及那种至死方休的决心。
华溪烟本来以为柔嘉公主会甩袖而走,但是她估计错了。柔嘉公主微微闭目,喘息片刻,再睁眼的时候,眸光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般狠辣与阴沉,而是恢复了以往的高贵以及对世间所有东西的那种不屑。
“今日我得到消息。云珏公子向皇上进言,请帝后为其二哥指婚。”柔嘉公主拿出怀中的帕子擦着那渗血的指甲,神情是漫不经心的,对于指尖传来的隐隐刺痛,恍若不觉。
“想必云公子还未得到消息,您说,皇上会为谁赐婚?”柔嘉公主挑起黛眉,见着云祁分毫不变的脸色,缓缓笑道,“本宫言尽于此,今日……多谢公子款待!”
柔嘉公主说罢,向着那二人微微示意,提起裙摆便缓步走出了驿馆,端庄优雅的模样和刚才那个气怒暴戾的女子判若两人。
华溪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这位公主。
“公主,那王二小姐……”出了驿馆,柔嘉公主的婢女低声开口,对着主子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
“不必理会!”柔嘉公主唇畔勾勒出一抹轻柔的笑意,牡丹光华灼灼照亮了这一方天地。她不屑地摆摆手,慵声道,“传话给蓝八公子,他拜托我的事,有眉目了。”
——
一个时辰之后,华溪烟赶到了医馆之外,果真见到一拨人还在纠缠着,而且不远处,已经有打斗之声传来。
虽是夜色,但是华溪烟看得清楚那几人,正是温淳、温琳,还有李获真以及王彦和王岚。
只是今日的温琳,看起来似乎是哪里不太对劲儿,华溪烟仔细打量着,却又说不出。
“二妹!你怎么这么糊涂!”明明是斥责的话语,但是却是以一副润致的语气说出来,自是温淳无疑。
华溪烟微微眯眸,看着那个被众人围起来的女子,见她衣衫微微有些凌乱,成对的玲珑玉簪也少了一只,甚至眼眸在大红灯笼的暖暖流光的映衬下有着盈盈碎光,是泪水无疑。
那个向来周身散发着浓浓书卷气的温婉女子竟然落到了如斯形象,华溪烟几乎可以体会到她内心的伤痛与绝望。
“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温琳的声音有着一抹凄厉,像是一只即将逝去挚爱的鹣鲽发出的最后悲鸣,“今天,无论如何,我就是要去见他!”
“所以你甚至动用了从不动用的暗卫?胁迫于我?”温淳的声音降了一个度,但是依旧,谦逊柔和。
“是我胁迫?还是大哥在阻挠?”温琳毫不畏惧地回视着温淳,由于太过伤痛流泪太多而隐隐露出一抹猩红之色,“今天,我医馆,我是进定了!”
“如若我不同意呢?”
“反正他也活不了了,若是我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先行去黄泉路上等他如何?”温琳说着,忽地怆然后退几步,藕臂一扬,一把匕首竟然滑落手中,在这惨淡月光下,那凛凛寒刃竟然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刺眼光芒。
温琳看着温海,眸光极为失望而幽深,她踉跄后退着,甚至连脚上的绣鞋掉了一只都不知。
“二妹这是以死相逼了?”温淳看着温琳将那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幽幽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夜色中犹如鬼魅。
“大哥说是,那便是了!”温琳将匕首抵在脖子上,虽然她的手在颤抖,但是脸上,却是一副决然不悔,视死如归的表情。
温淳只是静静地看着温琳,从华溪烟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神色,却见他身板笔直,周身气度不变,似乎没有半分气怒。
“啪”的一声传来,再见温琳身子踉跄几步,竟然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匆匆赶来的温夫人见到的便是女儿这么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不由得颤抖着手指着温琳,说出的话也是十分的伤人:“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将温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温夫人似是真的气怒了,单手抚额,那身影竟然比温琳还要踉跄上几分。
华溪烟这才明白自己刚刚看温琳不对劲到底是因为什么。
温琳身上穿的,是一件红色的罗裙。
正红色,金线勾勒,虽然凌乱,但是难掩繁复端庄,尽管夜色黑漆,但遮挡不住那一片炽热的红色,一如那女子的内心。
毋庸置疑,这是一件嫁衣。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华溪烟,也忍不住瞠目结舌,僵在了当场。
温夫人的一巴掌带来了极大的冲力,温琳手中的匕首无力落下,哐当一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极为侧耳,温夫人身边的婢女赶紧上前弯腰捡起,生怕自家小姐再做出什么傻事。
下一刻,便见温琳缓缓伏身,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她的声音再响起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般仓皇与绝望,不变的,是那骨子中透露出来的誓不回头与坚定无悔:“今日女儿前来,便是做足了打算。还望母兄成全。”
“温二小姐,你可知,今日你一踏进这个院子,很有可能便再也出不来了!”李获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虽然这是温家的家事,他不便插手,但是还是忍不住,开口劝慰道。
“我知。”温琳额头点地,朝着温夫人恭敬叩首,“若是他痊愈,出来之后我任由父母发落。若是他不行罹难,还请父母宽心,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此言像是一把重锤,重重地敲在了温夫人心上,她滑胎之后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现在竟然要双目一闭,晕死过去。
“我刚刚没了一个儿子,现在又让我没一个女儿!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温夫人哀怆的哭声猛然想起,在这寂静夜空之中,犹如鬼魅之声,缠在众人心头,像是一把鬼手,将众人的心紧紧握紧。
“温二小姐,你这是何必!”王彦叹了口气,眸中是让人看不清的纠结之色,“若是三弟在,他不忍你这般的……”
“大公子……”温琳弯着的身子没有直起,只是说道,“时疫之凶险,人人皆知,我不过是想陪他一程罢了……”
“四弟现在在这院子里面,现在都没有出来,难不成,你要和他一样?”王彦再次开口,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悲天悯人之态,而是充满了理智,精明,劝告的声调,“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温琳这才抬起头,刚才满是铿锵的小脸上已经是泪水纵横,她凝眉看着王彦,片刻苦笑出声:“那便请大公子,将我和他,葬于一处罢。”
随后,温琳竟然从宽大的嫁衣衣袖中,拿出一块洁白的牌子,随后咬破手指,在上边刻写着什么。
待到她将那东西举起,华溪烟如遭雷击。
竟然是一块灵位!
洁白的灵位上,殷红的血迹书写着“王氏三子齐与妻王温氏之灵位”,尽管有些字迹由于流淌下来的血迹沾染得有些不清楚,但是那个灵位却是在华溪烟瞳孔中不断放大,那在夜色中依旧殷殷鲜红的血迹,几乎要灼伤她的眼。
嫁衣,灵位,华溪烟想不到,这个女子竟然做到了如斯境地。
她的生死相随,并不是说说而已!
华溪烟闭目,不敢再看那抱着灵位嫁衣鲜红的女子一眼。
王彦和王岚似乎也惊呆了,远处暗卫们的打斗之声已经渐渐消退了下去。不过无人在意,人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一个女子身上。
万籁俱寂,有云层将月光掩下,竟然有种黑云压城之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温淳的幽幽声音响起:“你进去吧。”
“淳儿,你……”
“谢大哥!”温琳喜不自胜的话语掩盖住了温夫人的不可置信,只见她迅速站起了身子,将那灵位抱在怀中,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的笑意竟然明媚地如同三月春光,灿烂千阳。
“母亲!”温琳再次转身,朝着温夫人跪地,郑重地三叩首,似是对于这十余年的生养之恩的……最后诀别。
温夫人看着爱女,早已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和王家的小子有情,但是不料,情深至此。
温琳站起身,并未在看温夫人一眼,却是看向了王彦和王岚,坚定开口:“我会照顾好他!”
说罢,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那沉重的门再次掩上,遮住了那暗夜深沉中的弥漫红光,四下都是沉沉的黑色,一如那女子坚不可摧的决绝。
当真是,情定三生终不悔,黄泉碧落永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