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看见颜卿紧拧着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颜卿见阮依依醒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灵鹊见他尴尬,落在床头边,说:“你生病了。”
难得灵鹊没有嘲笑她,阮依依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病得不清,所以灵鹊才说得这样客气和同情。
“我生的是什么病?”阮依依眼睛看着灵鹊,实际上是在问颜卿。
灵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告诉了她:“是天火说的……你靠它太近,所以你的身体被它烤干……你体温居高不下,假如再不降温,你会死……”
阮依依一听,马上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再摸手心,也不烫,她全身上下温度正常,丝毫感觉不到体温很高。
但她很快就联想到颜卿的话。颜卿不喜欢别人碰她,所以他们几乎不会有肢体上的接触,那天不小心撞到他他说自己发烧,但为了救虫精灵,他们都没有在意这件事。
还有就是天火,整天急得要跟她说话。那些变幻复杂的形状大概就是在描述她生病的状况,只不过阮依依没有看懂,颜卿又没有时间看,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病了。
如果她不晕倒,恐怕颜卿也不知道,她几乎在自焚。
“那……那我跳到水池里泡着……”阮依依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体内的火是由天火引发的,假如她泡到水池里去,不但不能灭水,说不定会把整个佛牙山都烧着。
阮依依这才乱了心神,她望着颜卿,急切的问道:“师傅,你没有办法救我?”
颜卿没有出声,阮依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实在嘹亮,就连千里之外的彩虹都听见了她的哭声,赶紧的跑回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彩虹们赶回到竹屋时,颜卿已经在悬崖上布下结界。谁也进不去,就连灵鹊,都被赶出来了。炼丹炉,也被放在与悬崖遥遥相对的主峰的岩石上。
“咦,这是怎么回事啊!”清影问灵鹊。他们还从未见过,灵鹊被颜卿封在结界外面。
灵鹊落在贝影的身上,梳理着羽毛,淡淡的说道:“阮依依生病了,仙医在给她治病。”
“哦,这小丫头片子不是看着好好的嘛,怎么会生病?”落影觉得奇怪:“平时仙医治病救人,也从来没有布下过结界啊!”
灵鹊咳嗽两声,过了会,才说:“这次用的方法不一样……你们别问我,去问天火!是他把阮依依弄得体内自焚,险些要了命。”
彩虹们围着天火,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天火被他们吵得没有办法,这才乖乖的说了出来。
原来,阮依依不能用水灭火,但她必须降温,才能稳定住身体的正常运行。期间,她连水也不能喝,否则,只会令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这世间,能令阮依依降低体温的唯一办法,便只有颜卿。
颜卿是天生的暖玉,体质,遇冷则温,遇热则凉。阮依依现在体温居高不下,而颜卿的身体,则是最适合阮依依。
彩虹们一听,纷纷哦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所谓物理降温,其实,很简单,就是要颜卿抱着阮依依,利用他的身体来降低阮依依的体温。等她的体温降下来,他便可以放手。升高了,再抱抱,真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彩虹们好想进去看看,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颜卿抱着谁。灵鹊也没见过,想看,最后被封在这结界外头。
“快说,要抱多久?”彩虹们想着,今天看不到还有明天,大不了,这些日子他们都不离开佛牙山,总能找到机会见见。
天火老老实实的说:“阮依依的体质很特殊,当初我以为对她无害才没有提醒她,谁知道她会自焚。她躺在炼丹炉旁边也有三个月了,我想,仙医至少要花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将她体内的火种给灭了。”
“哇,抱三个月!”彩虹们兴奋的拉着灵鹊要跳舞,灵鹊被他们拽得羽毛都掉了几根,他们才平静下来,然后坐在天火旁边商量着,这三个月他们都不去人间了,一定要待在佛牙山跟着颜卿和阮依依,看看拥抱是什么样。
就在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时,结界里,里屋的竹床上,颜卿尴尬的抱着阮依依,两人面对面的,侧卧着。
“师傅……谢谢你……”面对这样的治疗方式,阮依依也觉得好怪好难堪,可是,保命要紧。
她能感觉到颜卿的紧张,僵硬的手臂,快要把她勒断。
但是,真得如天火所说,一进入到他的怀抱里,阮依依立刻觉得自己舒服了好多。不再难受,也不觉得头晕,就好象在炎炎夏日之间,突然跳进了清凉的溪水中,周身都湿润舒适,被溪水包围着,无比的清爽。
颜卿紧闭着双眼,假装没有听到阮依依的话。
阮依依怕他会误会,赶紧解释道:“我们是师徒,我们是纯洁的,师傅只是为了救我,我不会有非分之想……师傅你别紧张,我说的是真话,我很尊重你……你是长辈……是师傅……”
颜卿习惯了孤单,就算有师傅、师弟和师妹在佛牙山时,他也偏好冷清。老叟是老顽童,整天想着法子要出去溜达,名为游医,实为玩耍。师弟项阳风流倜傥,见谁都笑,看着石头也能跟它说上半天的话。师妹齐浓儿就更不用说了,整天山谷里都回荡着她的笑声,跟着颜卿身边,不是笑就是在说话,嘴几乎就没有停过。
颜卿在他们当中,是异类。
有时候,他会为了能安静的看一本医书,独自悬挂在悬崖底下。那里全是云雾,浓得象牛奶,他一身白袍,混迹其中,只要悬而不动,便犹如水乳交融,根本找不到他。
有时候,为了一株草,颜卿会走遍佛牙山,十天半个月都不回竹屋。为了守得一朵花开,他能坐在旁边,纹丝不动,不眨眼的,盯着花骨花看上整整三天三夜,也不觉得疲乏。
有时候,他为了能治疗山中生灵,衣带不解,象陀螺似的连轴转上十几天,不急不躁,不怒不嗔,细心的观察,认真的记录。佛牙山的医书,自从有了他之后,短短一年的时间,都比老叟十年所著的书还要多。
齐浓儿喜欢颜卿,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颜卿。
竹屋很小,不可能容下更多人,老叟心疼这唯一的女徒弟,便将竹屋交给她住。但齐浓儿娇气,不肯好好守着炼丹炉炼药,总抱怨天火有能力自己控制火候,守了也纯粹是为了陪着天火让他觉得不孤单而已。
老叟无奈,便安排颜卿和项阳轮流守炼丹炉。
所以,颜卿也不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子,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但,怀里抱着和共处一室是两件本质上有着很大区别的事。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如此的紧张过,他竟然会害怕。
害怕的时候,他甚至想到了齐浓儿。那时,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靠。她是他的师妹,颜卿待她也很是疼爱,怕推开她她会哭,便只能让她时不时的靠上一会。
但,也仅仅是靠。现在,是抱!
颜卿又闭上了眼睛,他轻轻的,小声的背着医书。
他的大脑开始放空,眼前,仿佛出现一卷画轴,长长的,不停的均匀的,从下往上转着。上面,写满了他所看过的医书的内容,草根该如何晒,草茎该如何切,叶子要如何磨,果实要如何脱壳,果肉要如何化废为宝……怀里的小人儿,好象不再是性别上的区别,颜卿有瞬间错觉,以为她不过是只银枝绿花,上面的小花朵,娇娇气气,玲珑小巧,花只有四瓣,每一瓣,都闪着不同的光芒,仿佛珍珠的光一样,低调,柔和,带着圆润的闰。
颜卿变得焦虑,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他总是平静如水,淡然从容的看待着周边的一切事物和生灵,就象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太阳会一直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而他,和他的情绪,也正如这东升西落,唯一的变化也只是因为这个变化是它固有的定律,而不会因为外界,而有任何的改变。
可是现在,他被自己闭上眼也能看见的银枝绿花弄得焦虑不安。颜卿不是焦虑明天再见到真正的银枝绿花还要不要吃的问题,也不是焦虑这银枝绿花什么时候消失,更加不是焦虑以后是否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焦虑,烦躁,郁闷,无法宣泄的恼怒自己,面对这不停晃动的银枝绿花,他竟然有想伸手去抓,好好的将这些花瓣全部揉碎捻出花汁的冲动。
颜卿突然将阮依依推开,然后,跳下床跑了出去。
阮依依被重重的撞到了墙边,她摸着额头,坐了起来,睡眼惺松,揉着眼睛迷瞪瞪的看着摇晃的竹帘,这才明白过来,颜卿出去了。
“师傅……”阮依依坐在竹床上等了一会,颜卿还没有进来。她摸了摸自己,感觉似乎没有太大问题,便意思意思的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见颜卿没理她,便趴在窗户边,看了一会月亮。
慢慢的,眼皮子变重,眼前的月亮也变得模糊。阮依依还没来得及躺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颜卿跑到外面在水池边坐了会,听着叮咚水流声,才渐渐的平复下来。他在心底嘲笑自己,修行千年,竟然会在此刻把持不住。
论姿色,齐浓儿比她更有女人味,论性情,齐浓儿也更加活泼可爱,论关系,齐浓儿是师妹,大家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可是,他面对齐浓儿,可以象块微笑着的冰块,亲热,却从未有过心动。
阮依依有何特殊之处,这点,颜卿从未想透。
她爱笑爱说话,但她总是一个人悄悄的笑,看着彩虹会自言自语,看着天火会用激将法,看着佛牙山里面的石头,她也能笑嘻嘻的说着颜卿听不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