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让仲馗现身和伏法的旱魃在惩奸除恶的这条正义之路上,由于年纪尚轻,却又濡染了年轻人通常有的各种不良的习性: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急于求成,因而不能像老成持重的上了年纪的人一样通观全局、运筹帷幄,便不可避免的又走上了另一条歧途,即为了达到至善的目的,却不由自主的用了至恶的手段。在酝酿引诱仲馗自动从墓穴里爬出来的这个计谋里,他又像当年不择手段的仲馗一样,不知不觉的把无辜的永恒当做了推进事态按着预想中的进程发展的一颗棋子。他在暗中调查了断背山的个人喜好和性格特点后,故意把永恒这个鱼饵挂在看不见的鱼钩上,然后直接伸在断背山这条鳄鱼的嘴边,只等他张开大口把鱼饵一吞,他就要撒网捕捞这条贪谗男色的大鱼。然后把他放在自家的砧板上,开始实行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行为。
目前,他的策略算是成功了一半。因为在他的预料中鳄鱼已经张开了大嘴,但他没有想到,这个鱼饵却不是个听话的乖儿子,而是一个执拗且充满叛逆个性的顽童。他似乎十分不乐意当做鳄鱼的食料,即便鳄鱼吞了他以后不会完全消化了他,而是把玩一番后会把他原封不动的吐出来,但他依旧不乐意。于是,在软硬兼施无果后,旱魃决定另辟蹊径。旱魃之所以和永恒进行了一番威逼利诱的谈话,是因为断背山已经在当晚把话和他直截了当的挑明了。
昨晚在大家开怀畅饮的间隙,断背山对他使了个眼色,把他支到一边,一本正经的对他说:“旱魃,我知道永恒现在是你的人,我希望将来他能成为我的人。”说到这里,他敏锐的观察了一下旱魃的面部表情,想知道他是否了解自己的言下之意。但诡诈机警的旱魃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脸部没有任何变化,就像静谧的湖,虽然风平浪静却一眼望不到底。断背山突然意识到站在面前的这个对手是个讳莫如深的人物,觉得自己的威信在他的面前难以竖立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庄重感。他虽然心里不快,但表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装作若无其事,依然用一副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如果现实印证了我此刻的话,那么,我母亲和仲叔生前的过节可以一笔勾销。过去的一切,我断背山宽宏大量都可以既往不咎。我虽然年轻识浅,但我懂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真谛,一个人如果一辈子不想碌碌无为,而是竭诚的希望大展宏图,小肚鸡肠、心胸狭隘这种缺点是应该摈除的。所以,如果你能利用自己对永恒的影响力而规劝他来到我的身边为我效力——我看的出来,他对你十分恭顺——那么从此以后,玫瑰天堂的大门永远为你旱魃的人敞开。对于你们将在这里从事的一切非法交易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们懂得谨慎行事,不要太过分,太张狂,为我引来不必要的祸端就行。”
断背山的这一通慷慨陈词像个正儿八经的男人该说的话,这也使他在旱魃心目中的龌龊形象有了良好的改观。只见,旱魃一言不发的握了握断背山白净细腻的手,直视着他的那双妩媚漂亮的眼睛,对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说:“请放心,我愿意为了你的心愿尽力而为。”断背山心领神会,满意的拍了拍这个魁梧男子厚实的肩膀,得意的点了点头。
在断背山的问题上,名义上,旱魃在征求永恒的同意,实际上,他们两人在内心深处都知道,这是一道不可违的命令。之所以不可违,在永恒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顺从旱魃的各种意见,就像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一样;在旱魃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唯我独尊、发号施令,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逆来顺受和委曲求全一样。正因如此,谈过话后这一天余下来的时间,旱魃和永恒从未照面。他们两个人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有出来吃。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有二:其一,永恒不自觉的打破了维持平静状态的平衡关系,即一个命令,一个服从;其二,旱魃的意志原本像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样不可抗拒,现在突然感觉到了阻抗行为的反作用力。这两个人都隐约感觉到了不适,他们情绪不佳、内心烦乱,便不想面对彼此。于是,在想不出解决办法之前各自把各自关起来,闭门不出。
吃晚饭前,弯刀从外面回来,看到铆钉和另两个年轻人在客厅里玩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在掷牌时都轻拿轻放,在询问要不要或出不出时都轻声细语,好像怕打扰到什么人似的。而且,显示在每一个人脸上的那种拘谨的情态就好像他们身边埋着一颗地雷,有可能随时会爆炸一样。
“怎么?玩牌什么时候流行起窃窃私语来了?”弯刀一面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面用讥讽的语气说。
铆钉抬起眼严肃的看了看弯刀,然后对其他两位男子说:“好了,散了吧。你们各回各的房间,我有些话要和弯刀谈。”
两位男子乖乖的扔掉牌,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说吧,究竟是谈情还是说爱?还需要他们回避?”弯刀一听铆钉的话,便折回来坐在他对面,嬉皮笑脸的说。
“你说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铆钉探前身子悄声问弯刀,“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一下午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谁?”
“你大爷!”
“我没有大爷。”弯刀依旧一副嬉笑的表情。
“还能有谁?”铆钉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回答,“当然是旱魃和永恒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让你如此大惊小怪呢!我猜,他们肯定躲在房间里偷看色情电影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铆钉嗔怪道,“我猜测旱魃一定和永恒谈过了。”
“谈过什么?”
“谈过你爸是在什么地方让你妈受的孕,结果生出你这么一个笨蛋。”铆钉说。
弯刀举起拳头做出敲打铆钉脑袋的样子。铆钉龇牙咧嘴的笑了笑,没有躲闪。
“老兄,我想你的嘴巴一定吻过黄鼠狼的屁股。”弯刀一边恶狠狠的说,一边放下了拳头。
“说真的,我宁愿吻你的老二,也不愿和黄鼠狼有什么瓜葛。”铆钉阴笑着说。
“我也毫不客气的说句老实话,我的老二宁愿和母猪交配,也不愿被你那张臭嘴玷污。”弯刀回了一句。
“说真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铆钉收起笑容,又郑重其事的说,“以我们对旱魃的了解,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你何时见过他会一下午闭门不出,他这个人没有沉思默想的习惯,一分钟都不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且言必行,行必果,从不会像个女人一样瞻前顾后、踌躇不决。你我二人不是没有领教过他毫无感性可言的理性的威力,那简直不能称其为理性,而应该叫暴力。可是……”
“可是什么?”弯刀迫不及待的打断了铆钉的话。
“你不觉得自从大哥去世后,旱魃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好像……怎么说好呢?好像有点坐卧不安、心事重重。”
“我看是你多虑了,整天疑神疑鬼的。你没听人家说过吗?疑虑不仅是心里的鬼,而且是祸患他妈。鬼迷心窍就是从这里来的。你要知道,怀疑的肚子一大,祸患就要呱呱坠地啦。”弯刀故意附在铆钉的耳畔阴阳怪气的说。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句话,敢问这句话是哪位圣贤所说?”铆钉满脸疑惑的问。
“你没听说过的话多了,句句都是警世箴言。”看见铆钉信以为真,弯刀欣欣然的回答。“至于你想知道的这位圣贤,我不妨告诉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铆钉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悻悻然的摇了摇头。
“再说,我问你旱魃和永恒谈的是什么,你把话题越扯越远。”弯刀不耐烦的说。
“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断背山对永恒有那个意思,也许旱魃想让永恒从了断背山。”铆钉说。
“这也太缺德了吧?永恒很明显是个直男,他怎么会…”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断背山相中的男人还用考虑直不直的问题吗?在本城,谁不知道断背山是首屈一指名门望族的公子哥,谁不想巴结他,谁就和好日子过不去。请问,普天之下有几个人和飞黄腾达有仇?不是我信口雌黄,谁要是和飞黄腾达有仇,谁就不是他娘生的,而是从石头缝里变出来的孙猴子。孙猴子之所以不屑于富贵荣华,是因为它集万千本领于一身……”
“别一张嘴就合不住,说正经的。”弯刀又一次不耐烦的打断了铆钉的话。
“道理再简单不过了。”铆钉继续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说,“就比如断背山相中的是一个直男,如果他对这男的说‘你如果从了我,我送你一套两百万的房子。’你说这男的愿不愿意?”
“你在问我?”
“如果我们身边还有一个第三者的话,你可以不回答。”铆钉说。
“如果你要我回答,那我就要说,这就要视情况而定了。”弯刀有板有眼的说,“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我现在一贫如洗、饥寒交迫,你让我做一件我的本性不愿做的事,答应给我一个馒头,为了充饥也许我会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但如果我衣食无虞,你只是让我做一件看起来不好玩的事,却答应给我不菲的报酬,也许我会立刻拒绝。按着这个道理,就永恒目前的处境来说,我觉得断背山即便拿整个世界交换他的处男之身,他也不愿意。”
“为什么?”
“为什么?”弯刀正颜厉色的重复道,“因为永恒不像我们,说句难听的话,我们已经被利欲熏黑了心,只要有利可图,别说是出卖灵魂,甚至于连身家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但永恒不会。他虽然一无所有,但不会为了不该得到的钱财出卖一根头发丝。”
“你就这么肯定永恒是如此纯洁高尚的一个人?”铆钉也声色俱厉的问。
“我不能肯定他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我至少可以肯定他不像我们贪求那么多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弯刀回答,“他对生活毫无所求,只是在按着自然规律正当的维持自己的生命而已。如果说一个人为了活命需要馒头和水,而在得到这些东西的过程中难免要犯一些错误,那么,他所犯的错误就应该得到谅解和宽恕。但是,如果馒头和水就足以维持生命,而一个人却故意让雪白的馒头发霉,而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追求蜂蜜蛋糕,让清澈的井水滋生蚊蝇虫豸,却毫不留情的踩着别人的肩膀去追求高山上甘甜可口的泉水,那么,这个人就该被诅咒,被唾骂,尤其是该下地狱。”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心思变的比脱衣都快。”铆钉愠怒的说,“干吗要抬高别人贬损自己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觉得,恶狼就该秉持恶狼的本性,为什么要觊觎人类的人情味呢?难道披着人皮的狼就不吃羊了吗;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的脸热辣辣的?”
“如果你的脸不热辣辣的,你就不能称其为人。”弯刀用伤感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我之所以在做了那么多坏事后,偶尔还会被人情味和同情心攫取邪恶的本性,是因为我毕竟不是一头毫无人性的恶狼,还算是一个人。虽然我一生的行事玷污了我母亲的怀胎十月。我想她在欣喜若狂的尝试着和胚胎说话的时候,并不希望孕育在她肚里的那个婴儿成为我现在的样子。”
“得啦,得啦,性情的频道也该换一换啦。”铆钉说,“我敢用二十几年的积蓄打赌,即便你妈有能力把你塞回去重新生一次,你照样还是现在这个样子。说老实话,假如没有我们这些坏人的存在,那些好人怎么才能显得好呢?所以,戏演一演也就罢了,该卸妆的时候还是要卸的;一副面具戴习惯了,再换一副也是不舒服的。我说,现在我们不要再谈论人不人的问题了。你能不能说一说,对于眼下永恒和断背山迫在眉睫的切实问题,你准备持何种态度?”
“壁上旁观。”弯刀果然换了一副冷冰冰的语调回答,“我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必须要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我们的地位和身份使我们对于任何事都没有决定权。我们习惯于听从旱魃的指挥,他让我们往东,我们从来不会往西;其二,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命运让谁灭亡,必先让其疯狂。首先,我觉得我们大家都疯了。俗语说,树倒猢狲散,我不明白,为什么仲馗都死了,我们大家还要为一份遗嘱置生死于度外而效力呢?仲馗一死,本来是我们求生的契机,可我们却依旧奔赴在亡命天涯的这条黑暗的歧途上。其次,我觉得旱魃疯了。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趟玫瑰天堂这趟浑水呢?这究竟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白粉的销路正如四通八达的交通路线一般,有没有玫瑰天堂在背后的支持就像大海需不需要一滴水一样。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牺牲永恒的处男之身呢?再次,我虽然对断背山不了解,但我觉得他也疯了。他曾经和一个比他大九岁的男人恋爱,现在又不顾一切的追求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少年。我不会评判他的性取向,也不会讽刺他的恋爱观,但我觉得他在爱情的这条路上太为所欲为了。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隐约感觉到,所有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