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纲(503—551),即梁文帝。字世缵,南兰陵(今江苏常州西北)人。武帝第三子。大宝二年(551)为侯景所杀。后人辑有《粱文帝集》。
晚春赋
待余春于北阁,藉高宴于南陂。水筛空而照底,风入树而香枝。嗟时序之回斡,叹物候之推移。望初篁之傍岑,爱新荷之发池。石凭波而倒植,林隐日而横垂。见游鱼之戏藻,听惊鸟之鸣雌。树临流而影动,岩薄暮而云披。既浪激而沙游,亦苔生而径危。
【鉴赏】
此文仅十六句九十六字,却极生动地勾画出了一幅“晚春图”。开头“待余春于北阁,藉高宴于南陂”两句,写主人公立于楼阁赏春,坐于南山坡上宴饮之情。“余春”两字点题,“待”写出赏春之情的殷切。这两句互文见义,点明主人公不管在“北阁”还是在“南陂”均是“待余春”赏春景的。“北阁”与“南陂”相对,写出宫里郊外,春无不在。
下面十四字则以生花之笔描绘旖旎春景。“水筛空而照底,风入树而香枝”,这里写出水、天、风、树的景观——水清澈见底,天变幻多姿,风袅袅,树飘香。“水筛空”三字极有表现力。它不是“淅淅风筛一岸浦”或“疏枝筛月”等一种景象,而是将“空”中的“朗月”、“丽日”、“白云”、“青天”的各种斑斓景色一起“筛”入水中,清澈的水流随天空的变幻而变化,它不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而是天明镜高悬,水滟滟随波千万里;这一句是主人公立于阁、卧于坡时上观下瞰之所见。“风入树而香枝”是从“闻”来写感受,徐徐春风吹拂着繁花似锦的树林,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如此将晚春季节风的轻柔、花的烂漫一笔勾出。“嗟时序之回斡,叹物候之推移”是作者抒发主观感情。“时序”指季节,“回斡”指循环往复,“物候”古人常指景物、风物随季节变异。如唐人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游春望》写“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杨炯《登秘书省阁诗序》写“平看日月,唐都之物候可知”,均用此义。“嗟”“叹”两字,带出了一些伤春的感喟,这大概正是王孙的点点闲愁吧!
“望初篁之傍岑”以下八句皆是近望。“望初篁之傍岑,爱新荷之发池”写初生篁竹,傍山而立,挺拔劲直,令人仰望;出水芙蓉,红颜绿裳,袅袅亭亭,教人爱怜。“望”“爱”二字,将赏荷赞竹之情一笔托出。此处作者以“竹”、“荷”的中通外直,出淤泥而不染等艺术形象,暗示了自己的情趣。“石凭波而倒植,林隐日而横垂”写石姿木态。嶙峋巨石依水而立,倒映水中,更觉峭峻;树木蔽日遮阳,枝影横逸斜出。这里以水色衬石姿,以日光映木态,以倒映法来写木石之美,染上一层朦胧的色调,给人以特有的美感。“见游鱼之戏藻,听惊鸟之鸣雌”两句又从作者所见所闻来写自然的美景,“游鱼戏藻”是一幅富有生机的画面,游鱼往来倏忽于绿藻之中,一个“戏”字,将游鱼人格化了,它似乎有知有情,嬉戏游乐,极为惬意。“惊鸟鸣雌”虽是作者所闻,然而令你似乎看到惊弓的雄鸟呼叫雌鸟速飞快逃之状,那备至的关怀,不渝的深情,令人感动。“树临流而影动,岩薄暮而云披”与“石凭波”两句虽同写树姿岩态,然而其姿态各异,此两句描绘的是一泓流水,两行垂杨,枝影婆娑于清流的柔美之姿;一抹斜辉,山岩嵬嵬,云冠霞帔的壮美之态。
最后两句是对山川另一侧面的描绘,水是多变的,时而水平如镜,“筛空而照底”,时而水波粼粼,山石倒映,树影婆娑,而“既浪激而沙游”却是激浪翻腾,流沙游动,一派驰逐之态。山也是多姿的,时而岑傍竹簧,黄莺鸣啭,时而岩披云裳,似有似无,而“苔生而径危”则是写其幽苔满径,山势危耸之状。结句戛然而止,富有动态。总之,全文以诗的语言绘出了一个优美清新而又富有生机的境界,给人以美的享受。
萧纲在南北朝文学史上,以大倡“宫体”诗而著名,他主张“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与当阳公大心书》),对其文学成就持完全否定者,则以其“放荡”二字大做文章,笔者认为其主张的核心是“怡情娱性”,做文章不必有什么约束,这使他一方面写了大量的轻靡色情的“宫体”诗,同时,也使他的辞赋等追求“绮毂纷披,宫徵靡曼”,具备了形式美的特点,从这一点来讲,他的散文又具有一定的美学意义。《晚春赋》就是这类文章的代表作。它具有南朝写景骈文的特色,字数上,每句是“六字格而非俊”的六言,给人以整齐单纯的美感。句法上,讲求严格对仗的形式,每两句为一组,两两相对,有词性对、事类对,正对、反对,如“望初篁之傍岑,爱新荷之发池”对仗工整。声律上,要求平仄配合,如“水筛空而照底,风入树而香枝”则是对句的,“平仄仄平平平”对出句的“仄平平平仄仄”,如此声调抑扬婉转,富有音乐感。在文辞方面,此文善于炼字,如文中的“水筛空而照底”“游鱼戏藻”“香枝”“倒映”“云披”“沙游”等都是鲜明生动的词语,实可谓“极炼如不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