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花终于不再玷污雪的圣洁,于无觅处来归无可循迹处,天空被白晶晶闪着莹莹亮光的雪花铺就一片。不一会儿,湿漉漉的地面上便沾满了若米粒般大小颗粒物……煞是一副大师手笔下的水墨画。
睫毛轻轻煽动,雪花呼闪一下从上面悠然坠落……眯着眼睛,苍十三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全身是血的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样子婉若思考一个千古不曾破解的难题。
少倾,有股虚幻的声音从苍十三一张一合的嘴巴中吐出。那腔调,就像是熟经柴米油盐的妇人,看着面前烧焦了的一锅清粥。
“你不怕死?”
捂着心口,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不言而喻的疼痛轮廓,邢善同样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但同时邢善也明白,面前这个浑身流血的男子并不会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果不然,在苍十三问出的话语刚要随着雪花融化的时候,男子咧嘴一笑,沙哑的声音真像刚吃了一大块糯米枣泥糕从仿若冒着黏稠血泡的喉咙中“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极其的含糊不清,听在耳里自然不得其意。但却分毫不妨碍得以从其中听出那份坚决,那份恨意……隐约还夹杂着些许伤感——悲愤的自我嘲弄。
“这几个人,是你朋友吧?”
苍十三指着地上死去的几个尸体:“可他们并不是我杀的。若我可以杀他们,你同样早就死了。”
转手指向邢善,道:“我的剑,第一次杀人必须是他!不是你,同样不能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人。若你真得想死,可以等上一会儿,我杀了他,立马就送你上路!”
心头不屑一笑,邢善这才明白了苍十三之所以这么久只伤而不杀张唐郑的原因。无由头的愚蠢!
笑过之后,心思归来,在心底却对面前这个算是初次相识的汉子——张唐郑,产生了浓浓的善意。
一方面是因为其误打误撞,让自己得以逃过了方才致命的一剑——苍十三的剑锋直抵喉咙,正是张唐郑的突然出现,改变了那个一往无前的剑锋。
另一方面却是其对所谓兄弟情义的那份义无反顾的愚蠢坚持!这种愚蠢的人,邢善见过两个。张唐郑算是第三个,也是实力最为嬗弱的一个。
当然,虽然暂缓了苍十三的剑,但邢善亦不觉得自己今日会幸而逃过一劫——只是在心里苛求轶莫姬赶快出现,或者朴月风赶紧出现。
区区一个通灵境,张唐郑放在地界偏僻的小镇上或是一把好手,但在这里,在苍十三的面前着实不值一提。若等苍十三抛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动手杀了他,下一个必然是自己无疑。
至于褚聪,此时此刻早已不见踪影。
正如褚聪本人所说的,他所追随的是轶莫姬,而不是自己。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其有保全自己为先的举动,邢善不感到分毫奇怪。
心中念头来回无所事事样子地流转着,张唐郑已经拼命般地又和苍十三扭打在了一起……
的确是扭打。就像村头某姓寡妇一大早起来,愕然发现自己昨晚晾晒的几条亵衣不翼而飞……气急,站在矮矮的屋檐下破口大骂。
当然这么形容只能是张唐郑无疑,反观苍十三只是皱着眉头,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模样,但那副表情出卖了内心的不耐烦而到了极点。
想来如果此时朴月风能见得此情此景,定会大叹感同身受——前些日子,面对着褚聪时候就似这般!不过,若是朴月风能和苍十三换个位置,却也不会这么被一个通灵境的武者逼得如此被动。
从来都是生活在无人问津的不知之地,如今所谓的“剑心”苍十三死了,才得以踏入这从未谋面的江湖。素来韬光养晦,锤炼剑意,哪几分经历过这种局面。
不曾杀过人,伤人的方面,自然不是很擅长。
可终究不是张唐郑这种通灵境的武者可以比拟,雪花渐渐放大,苍十三心中的怒意也在渐渐放大……
“砰!”
一声巨响,就像是好不容易滚起来的大雪球,从中间炸裂开来——一片的雪花纷飞!一片的猩红色鲜血从张唐郑的五脏六腑内喷薄而发,洒下一片的红色血雾……
胸前完完整整地受了一脚,身子和石子一般,几个跌落,在雪花铺就的地面上,就似调皮的孩童闲来无事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打起的水漂……最后终于不知在何处沉进河底,再也浮不上来。
张唐郑最后正摔落在邢善的脚边,一路的鲜血直直得延伸到苍十三跟前。
邢善本来就是半躺在地上,此时有所动作倒也不费力——伸手抹了一把张唐郑仍旧死死得睁开的双眼,企图让死人瞑目。
“拿开!老,老子还没死呢!”
眼睛一直盯着苍十三,大概是心里生怕对方偷袭自己,却不曾想以自己现如今的状态,还用得着偷袭?突然从手掌下呼出的热气和声音,吓了一哆嗦。
“胆小如鼠!”
莫名其妙的好意被对方莫名其妙的误解,邢善倒也不生气,轻轻咧嘴笑了笑——谁知道你这家伙和自己一样抗揍。可眼光却从未离开过苍十三分毫……
见得张唐郑并没有死,苍十三在心底长吁一口气。提剑在手,精光在现,那股浪海涛天的剑意在刹那间临身:
“魔头邢善,真是尔尔!”
“呵呵……雪都下大了,你连一个重伤在身的伤者都没有杀死,有资格说我吗?”打不过,但言语上的阵势自不能输了。
“呵!马上就要你命!”
话音一出,剑势便成,却见邢善一摆手:
“等一下!等,等……”见苍十三收了剑势,邢善这才松了口气样子地说道:“你,你姐苍小九可是再和朴老头打着呢!都这么久了,你不担心吗?我觉得你姐姐并打不过朴老头。”
苍十三闻言稍显有些懵,邢善要得就是这一懵:
“我可给你说啊,你可能不认识朴老头那人……那老家伙,变态得很,偏偏武功极高!专门喜欢虐待漂亮女子!你,你姐姐应该长得不错吧?”
晒然一笑,苍十三是没接触过多少人,但以剑塑心,并不会傻:
“姐姐?你是说那个叫苍禀烟的女人?”
“对啊,就是她!叫苍禀烟是吧?真是好名字!名美,人更美!”这句话,对邢善来说真是得心应手:
“你想啊,就算朴老头不是苍禀烟的对手……你是不是尾随着她一起来的?万一她突然出现,看见了你,你说怎么解释啊?苍十三可是已经死了啊!”
猛地一拍脑袋,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啊!那苍十三并不是我杀的啊……真的,你别不信啊!你这是什么表情?算了,不说这个……你想,若是苍禀烟突然见到你,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会是什么反应?”
话说出口,邢善心里也犯了嘀咕,转瞬一琢磨——杀了自己,岂不是就可以见人了?
端着一脸凝重抬起头,正看见苍十三莫名其妙地笑着看向自己,那样子显然再说——你想得没错!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轻飘飘的雪花承载着这一句在邢善听来犹若死音般的话语,而后,破雪花而出的正是苍十三手中的剑十三!
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人会产生很多很多不可想象的念头……
轶莫姬为什么还不出现!
……
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原来没有杀意侵心的时候面对死亡,是这么一种感觉……
突然,邢善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转瞬间,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愉悦在死灰般大脑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