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散布着大大小小数十栋建筑,教学楼、宿舍、图书馆、操场等就像迷魂阵似的深陷在一片丛林中。建筑风格糅合了东、西方的特色,既有仿希腊复古式圆形石柱,又有采用了中式瓦面斜顶的屋顶。
此刻,东尼大学一半建筑已开始发暗,另一半被落日已尽的天光映照着,紧闭的窗上亮着反光,像躲躲闪闪的人的眼睛。李奋斗打了一个寒战,这跟想象中的象牙塔完全是大相径庭。
门前的空地上用竹竿挂着几个类似于“欢迎新同学”的红底白字条幅,与冷冷清清的气氛显得极不协调。
一个穿着蓝色职业装的中年女人看见李奋斗等人,立刻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说:“欢迎你们。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关雅兰,是负责你们学习生活的教导主任。”她年纪在四十五岁上下,留着短发,消瘦的脸上未加化妆,鱼尾纹和黑斑明显可见,但从那两只匀称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可以想象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啊,关老师好。”安静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李奋斗和马达也一一打了招呼。
关雅兰笑着扫视了三个人一遍,用很和蔼的语气说道:“请随我来,其他同学都在等着呢。”
他们在关雅兰的带领下,朝大门内走去。偌大的校园里没有多少人气,只能偶尔看见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在一栋暗红色的三层楼下,五六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提着行李坐在荷花池的台阶上。当关雅兰走过去时,他们纷纷站了起来。
关雅兰说:“让同学们久等了。我们班今年共招收了十个学生,目前已经到了九个。”
李奋斗心头再次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望了望眼前的几个“新同学”,从他们脸上捕捉到了许多古怪的表情。这一切太奇怪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是否正确。
“真失望。”安静低声对旁边的马达道,“才十个人,这哪像一个班级啊?”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静观其变吧,老婆。”
“请大家跟我到教室来。”
这是一幢有些年月的旧楼,保留着旧格局,先是门厅,然后是个大厅,过道里挂着一些字画。厅里的灯光炽白,令人目眩。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里太过古老,仿佛时光倒退了近百年。
李奋斗看到大厅中央挂着一幅画,不知道用什么颜料所画,时隔多年,颜色依旧鲜亮。画面上是名穿着洋装的东方男子,乍一看还有些像《上海滩》里的周润发,玉树临风气度不凡。那双深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穿透了他的大脑和骨骼。
李奋斗初步猜测画上这位应该就是该学校的创始人了。
他们随后进入一间古朴的教室,等所有人落座后,关雅兰热情洋溢地说:“各位同学,首先欢迎你们加入东尼大学这个大家庭里。我谨代表许恒之校长向你们表示欢迎。”
台下响起了不太响亮的掌声,李奋斗与邻座的安静互相看了一眼,又很快避开,其他人则正襟危坐,各怀心思。
“请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本校是刚恢复办学,随着师资力量的壮大,以后会越来越繁荣,我们也正为建造一所真正的国际化大学而努力。在这百废俱兴的第一年,我们将不断摸索与尝试,东尼大学相信能把不同生活背景的学生集中在一起学习和生活,不同思想观念的冲击与融合下,将会为学生与学校本身带来巨大的好处。而且,本校的许校长一直从事慈善事业,这次从内地精心选择十位孤儿作为我们资助和培养的对象,希望你们能珍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成绩优异的毕业生我们还会选送其到国外继续深造……总而言之,东尼大学为你们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成长平台……”关雅兰边说,边不慌不忙地注意观看着台下的人,目光里闪烁着一些难以说清楚的东西。
“本校采取的是学分制,你们必须先修读为期一年的大学本科基础课程……我希望你们能够面对从高中到大学的转折,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适应。记住,这里没有所谓的班主任和辅导员督促,学习与否全靠自己,如果想真正学到知识,必须要有很好的自控能力……”
一番王婆卖瓜式的侃侃而谈之后,关雅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迅速展开以后,再次朝大家望去,“现在,我要确认一下各位同学的名字。最好请大家来个自我介绍。”
“由我开始吧。”一个大眼睛的鬈发女生清了清嗓子,落落大方地道,“我叫钟欣然,希望和大家交上朋友……”
另一个留着短发,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女孩接着说:“我叫沈小樱……”
第三个是个长腿美女,相貌让人惊艳,美丽中透着优雅,只是那眼神中似乎透着消不去的郁结,说话很简短,“我叫夏艾。”
“我叫伍雪。你们可以叫我雪儿,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雪……”第四个女孩声音甜甜的,但相貌平平,个子不高,体形偏瘦,一说话时,就会暴露出小龅牙。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丢人群里拣不出来的人。
“我叫安静。”
五个女生介绍完以后,李奋斗、马达等四个男生也分别介绍了自己。其中一个男生叫范古轩,戴着大黑框眼镜,脸上的青春痘鲜艳饱满,外表看起来木讷老实,像个书呆子;还有一个叫牛虎,头发梳得油亮,国字脸,目光锐利,皮肤晒得黝黑,手臂上的肌肉高高堆起,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却生得老成。
关雅兰拿着圆珠笔,对照着学生们的面孔和名字,逐一确认后画钩。
李奋斗也在心里默默地记着每个人的名字。
“请大家务必遵守学校的校规校纪,从明天起,将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待会儿你们各自去宿舍报到吧。”
女生宿舍楼冷冷清清的,看上去像个大仓库。外墙没有贴砖,刷成白色,因为年代太久,白墙都变成了深灰色。有些地方墙皮已经脱落,墙上的裂缝中还长出了野草。
安静刚进门就打了个寒战。这种寒意似乎从进入岛上就开始尾随着,只是越发强烈起来。她很是奇怪,为什么在这样一个三十几摄氏度的高温天气里,会有这样冰冷彻骨的感觉?
值班室里,一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女人摊开一本同样脏兮兮的登记簿,让安静等人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等信息写上去。
安静拿着那本泛黄而陈旧的登记册,觉得有些无从下笔。她张了张嘴问道:“请问,这里住着多少人啊?”
“好几十年没人住了,你们挺走运的。”
女管理员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板着脸,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几十年?”
见安静等人一脸茫然,女管理员又说:“反正这几十年间,你们是我负责接待的第一批人。”
安静的心一冷,她总觉得没有住人的空屋子,就像布满幽灵的空间般阴森恐怖。
名叫钟欣然的女孩有点儿埋怨,“都几十年没人住了,这地方还能住吗?”
女管理员扫了她一眼,嘴角挤出一句带着轻蔑意味的话:“有本事的话,你怎么不去美国留学呢?你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享受的!”
众人不敢再接腔,只得一一登记自己的姓名等资料。
随后,女管理员拿起了一个像盘子一样大的铁圈,那上面挂了一圈密密麻麻的钥匙,“走吧,我给你们开门去。”
安静忧心忡忡地想,这地方肯定脏极了,说不定里面到处是蜘蛛网、蟑螂和老鼠呢。
走到二楼,女管理员停下了,说:“你们就住这里吧,随便挑,想几个人挤在一起就挤,不想挤的话单独住也成。但晚上要按时关灯睡觉,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夜不归宿。否则出了什么事儿,后果自负。”
钟欣然不以为然地问:“能出什么事儿啊?”
“这地方……”女管理员的眼神怪怪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静问。
女管理员不耐烦地撇撇嘴,“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的。好了,你们先收拾收拾,我走了,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楼下找我。”
她的嘴角抽动一下,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安静瞥见了,心里又是一阵发毛。
女管理员走后,钟欣然一脸疑惑地问:“你们有没有闻见什么怪味?”
“什么?不就是发霉的潮湿气味吗?”
“还有一种死亡的味道,鬼的气息……你们说这么阴森森的地方,不会是以前死过人吧?”
“乌鸦嘴,什么鬼不鬼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沈小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瞧你那胆小样儿,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吗,真是的。”钟欣然翻了翻眼球,似乎在嘲笑她的胆小。
“那也不许说!以前的老校舍就是这样的,你要是嫌弃这里,可以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我不会拦着你。”
钟欣然冷笑了一声,继续口无遮拦,“你们都觉得这里一切正常吗?哪有大学只招十个人的?哪有大学宿舍像这里一样死气沉沉的?”
“那你干吗要来啊?”
钟欣然语塞。
“好了好了,今天是刚入学的第一天,不管怎么说,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现在是同学了,要和睦相处。”一直没说话的伍雪开口打了个圆场。
安静也在一旁应和着:“是啊,能在一起也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了。这地方是简陋点儿,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对吧?”
钟欣然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安静道:“我们俩住一间怎么样?”
安静也想找个伴,所以就答应了。
伍雪和沈小樱见状,也很快自由组合,剩下始终沉默不语的冷美人夏艾独自一人住进了单身宿舍。看样子这个女孩喜欢独来独往,那神情中仿佛总带着几分旁若无人的味道,让人不敢接近。
安静跟随钟欣然进了房间,她顺便将门关上。门后是那种很古老的插销,门板和门框有点儿错位,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插上。
接下来,两人开始分工打扫房间。
用扫帚抚去墙壁上的蜘蛛网,一张泛黄的海报渐渐清晰起来。安静好奇地辨认了一下,看出上面的人是奥黛丽·赫本,上世纪好莱坞最著名的女星之一,因主演《罗马假日》等影片享誉全球,获得过奥斯卡影后,并以高雅的气质与有品位的穿着被许多时尚女性追捧……可以想象,当时住这个屋子里的主人也是个追星族。
钟欣然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从背包里拿出许多零食来,邀请安静一起吃。安静有些食不知味,来到这儿后,她总有一种相当古怪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
“那个叫马达的是你男朋友吧?”钟欣然打开了话匣子。
“你都是听谁说的?”安静一装到底,故作镇定,“纯粹无稽之谈!”
“哟,口风还挺紧的嘛。”
“我们啊,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别装了,地球人都知道了。安静,你也真是的,谈个恋爱还偷偷摸摸的。都什么年代了?快说说,你们俩是怎么好上的?”钟欣然不断逼问。
“呵呵,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八卦的。”
钟欣然嘿嘿笑两声,“我天生就是当狗仔队的料。”
安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太累了,睡觉吧。”
“这地方清净,仿佛时光倒退了几十年,平时住惯了城市里的鸽子笼,换了个环境也蛮特别的……”
确实,这里不同于城市,晚上7点之时,四周已经早早被夜幕笼罩,万籁俱寂。
安静躺到床上,瞪着眼望着天花板。好在,旅途的疲累,让她很快入睡……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忽疾忽缓。扑哧,扑哧……起初安静以为是钟欣然打呼噜的声音,但是那频率不同。后来她屏住呼吸,依然有呼吸声忽疾忽缓,忽重忽轻,而且近在身边,就好像有人贴着自己在吸气呼气,有种痒痒的感觉。
安静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来凝神细听,并借着玻璃窗外洒进的月光,扫视着整个房间,白色的墙、写字台、飘荡的白蚊帐……
然而,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却怎么也听不到了,甚至连钟欣然的呼吸声也听不见。房间里充斥着坟墓般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