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后海依然肆意展现它的独特魅力,妖娆,但不媚俗,昔日皇家独享的一泓清池,焕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俏女人味,这一抹风情,最勾人,北京早期夜店,譬如歌吧、酒吧、慢摇吧,很多聚集后海一片,来过北京的外地人或许了解后海,而不了解后海的人,初来乍到,一定颠覆你心目中的夜店形象,恍然醒悟,夜店原来可以这般雅致。
靠近后海边的酒吧,中西合璧的复古韵味最浓,坐于杨柳岸,聆听古典音乐,品味醇香美酒,眺望波光粼粼的水面,悠然自得,心旷神怡,不过,这寒冷时节,后海封了一层薄冰,岸边垂柳落光叶子,多了些许萧瑟,古代爱触景生情的文人骚客,目睹此情此景,十之八九激发灵感,吟几首强说愁的哀怨诗词。
凭倚冰湖酒半消,江山美人两遥遥。
无人为我磨心剑,割断愁肠一寸苗。
叶沉浮凭栏眺望,幽深眼眸微带醉意,还淌动淡淡忧伤,刚才陪老A在岸边一家老字号酒吧喝酒,喝进肚子的白酒分量,吓得老板不敢再让服务生给两人送酒,两个有故事的爷们索然无味,便出来透气。
借酒浇愁,愁更愁,老A畅谈辛酸往事,悲怒交加,叶沉浮同样戚戚然,心头五味杂陈,人人有本难念的经,攀爬至如今位面,照样有不顺心的事、不顺心的遭遇,曾经奉行宁可错杀不可错过的情场高手,为感情羁绊,既惦记何媛媛、秦悦,又担心两个女孩都难以接受对方,纠结,太纠结。
很少喝醉的老A透着三分醉意,揉捏仅剩两根烟的烟盒,自己一根,叶沉浮一根,然后将烟盒揉成纸团,狠狠砸向后海冰面,发泄似的咆哮:“私生子怎么啦?私生子也是人,就算我不该来这世界,我妈又做错了什么?”
叶沉浮低头点燃烟,拍拍老A肩膀,示意他别这么激动,缓缓道:“老A,抱怨有个屁用,人活一世,谁没点不顺心的事,要说人生坎坷,我经历的比你多,吃的苦比你多,小时候就明白一个理儿,你越对生活无奈,生活越让你无奈。”
“有道理。”老A满脸的厉色消退,苦笑着点点头,烟,跟叶沉浮对火,眯缝双眼猛吸两口,略微苍白的面庞没了中性美的妖娆,而是展露爷们才有的沧桑,天上人间偶遇韩康,揭起他心底伤疤,很疼很疼。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东拉西扯,最后竟然靠着围栏并肩坐在青石板地面,路过的人替他们昂贵行头惋惜。
尽情宣泄一番,察觉时间已晚,叶沉浮、老A互相搀扶起身,恰在此时,石板路尽头,射来刺眼光柱,两辆部队制式越野车,不偏不倚停在两人面前,几名配枪警卫先行下车,神情肃然,眼神凌厉,动作矫健,显然是军中高手。
叶沉浮皱眉,静心观察,部队里,外出配备数名专职警卫的军官最次少将级别,来人非同寻常。前边那辆迷彩涂装越野车的车门打开,走下一人,四五十岁,身材魁梧,没穿军装,却浑身弥漫职业军人的气息。
“打架,喝酒,从小到大你惹多少乱子?”
中年男人口吻冷硬,直视老A,似乎毫无人情味,叶沉浮则暗松一口气,庆幸来人不是替韩康撑腰的军界大佬,至于老A的家事,他只能做个看客,没法插嘴多言。
“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打架、为什么惹乱子,你难道不清楚?”老A像个倔强的孩子,和中年男人针锋相对,从记事开始,他从未感受对方的关爱,母亲缠绵病榻最后一刻还叨念“你爸爸是好人,你别怪他。”
二十多年,这个父亲好在哪里,他真没看出来。
“胡搅蛮缠!那今晚你去天上人间,和韩家小子耍威风也有理?”男人陡然提高语调,周围几名警卫,肃穆面庞瞬间多一丝敬畏和不安,并非胆怯,要知道他们首长在二炮常委会例行会议拍桌子瞪眼,多少师团级军官胆战心惊,多少肩扛将星的元老得谨言慎行,暂避锋芒。
老A无所畏惧,压抑太久的愤懑情绪,借酒劲爆发,也提高嗓门道:“韩康骂我妈,我凭什么忍,我妈至死入不了司徒家的门,做不了司徒家名正言顺的媳妇,活着受那么多委屈,死后。我做儿子的再让她受委屈,我猪狗不如!”
中年男人闻言,威严面庞蓦地僵滞,一愣,善于洞察人心的叶沉浮从他脸上察觉一丝愧疚、一丝后悔。
然而中年男人三十多年军旅生涯使他像所有军队元老一样,脾气很臭很硬,不会向子女低头认错,重重地冷哼一声,转身走向越野车,扶着车门上车,一条腿迈入车中,侧身回眸,望了眼跟他血脉相连的老A,老A眸子中交织失望和怨恨。
默默旁观的叶沉浮忽然想到,小时候大杂院里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伙伴,每每目睹嗜酒如命的父亲发酒疯打骂母亲,就是类似的眼神,无奈且痛恨。
中年男人叹息,虎毒不食子,何况他有血有肉有感情,父子终归是父子,最是无情帝王家,豪门世家亦如此,但在战火硝烟年代靠老一辈彪炳战功荫庇,荣耀至今的司徒家并非真的冷血无情,相当看重血缘关系,出了名的护短,二十多年前的事,错在他,看似完美的政治联姻祸害两个与他相关的女人,一个从未得到丈夫的真爱,一个含恨九泉。
“我和韩伟山谈过,你与韩家小子的恩怨。到此为止,韩家小子要没完没了,司徒家不会再给韩家留半点面子,你该怎么做自己想,你已经是个大人,我不多说什么。”中年男人撇头,眼角顷刻间湿润,弯腰钻进越野车。
父爱如山。
只是做子女的,很少明白。
两辆越野车渐行渐远,老A眼神恍惚,从未叫他一声儿子的男人,最后几句话却令他心底涌起酸楚,想哭。
“其实,你父亲很不错。”叶沉浮拍着好兄弟肩膀,微微一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讨厌躲进酒吧喝闷酒的二妞逛完夜市,接到表哥电话,开车来后海这边接叶沉浮、老A,将近午夜十二点,叶沉浮才返回王府饭店,洗了热水澡,给秦悦发条暖昧短信,刚躺下,手机轻颤,有短信。
不是秦悦的回复,是巴图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寥寥数字“虎哥两口子重伤,叶少速回。”
深夜,长州东河边,富贵国际社区西门外,十几辆黑色轿车几乎堵死道路,近百绝非善类的江湖草莽凝望同一方向,有人愤怒,有人担忧。路旁,黑色奔驰越野车布满触目惊心的弹孔,弹孔细小而密集,行家能看出来,是霰弹枪近距离喷射造成,车窗玻璃全部碎裂,前排座位,一男一女血染衣襟,已经昏迷。
穿身皮质西装的巴图察看两人伤势后,面色愈发阴霾,数十枚铅弹射入两人体内,生死由命了,当远处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他才稍稍松口气,瞥一眼身边人,沉声道:“告诉所有场子的兄弟,找人,找线索,再动用市局的关系,尽量调出这一片的监控影像。”
十几人凝重点头,迅速散去。
受伤的人正是王虎和吕丽丽,如日中天的江湖大佬遇袭,死气沉沉的宁西黑道将掀起多大波澜?
巴图懒得费神多想,只等一个人回来,这人回来,他跟着杀人便是,无需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