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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可见,说媒也是一项艺术。

假期生活如是一直这样平静没有波澜就好了,可只是如果。回来半个月了,新年也越来越临近,家家都开始储备年货,小宁家也是一派新气象,因为小宁在经济上的赞助,今年的年货置办得格外丰盛,刘阿姨也是逢人必夸。一传十,十传百的,邱小宁简直成了小镇的模范女儿。

这种轰动给小宁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相亲。

邱小宁对于爱情,其实是相当渴望的。只是这种渴望埋在心底,甚至小宁自己也没完全察觉到。小宁的家庭使她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喜恶,她习惯淡淡地待人,不过于热情,也就不会使人对自己注意,从而使自己退到一个安全的范围。但小宁也从潜意识里害怕爱情,她怕最后落得像母亲一样的下场,或者像刘阿姨一样,二婚。小宁喜欢从一而终,因为这是小镇里绝大部分家庭的模式。她不喜欢有一个后妈,因为她常常遭遇的是刘阿姨的“软暴力”。小宁不记得母亲离开的场景,却记得刘阿姨到她们家来的那天,所有人都用好奇、躲闪和带着一点笑意的眼神看着她,使她一瞬间成为了比父亲更瞩目的焦点。也是,从来二婚中,孩子的一切状况总比夫妻本身更具有传播力。

说媒的是小镇里多年不变的媒婆,现在的媒婆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涂脂抹粉了,她们也与时俱进,穿得很时髦,说得很花哨,沿袭了媒婆一贯的嘴上功夫。常常人未到,声已达,而且一路走来,总有办法让村里的人知道是去哪家说媒,从而制造声势。可见,说媒也是一项艺术。

媒婆叫“王奶奶”,知道她本名的人不多,但提起“王奶奶”这三个字,本镇无人不晓。在这里,“王奶奶”是特指。

王奶奶一路笑得很灿烂!

邱小宁正在门前择菜,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然后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奶奶。王奶奶虽然快六十岁了,但她的媒婆气质仿佛越发显露了,一身的紫红色套裙显然很符合她的职业,尽管在这隆冬腊月的,小宁看着就直哆嗦。

“哟!丫头在择菜哪!”王奶奶夸张地作惊奇状。

邱小宁笑了笑,打了声招呼了事。

王奶奶已经径直走进院子了。

农人家是不关门的,彼此间要拿个什么直接来拿好了,只要用完送回去就成。所以常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张三在李四家唠嗑,回来看见隔壁王五家在找瓦漏,就抬头叮嘱:小心点啊。咦?你们家也买梯子啦,跟我家的一样的,多少钱买的?王五家的就大笑:老张啊,就是在你家拿的,自家的东西都不认识啊。

所以王奶奶进屋后,就跟到了自家一样,左边房间查看到右边房间,嘴里还不停歇:邱大哥!邱大哥?在家啊?

邱小宁转过头去想告诉她父亲今天到镇上去了,家里的几头猪正好到了该卖的时候了,父亲打算卖了过年,这样手头更宽裕些。

却看见刘阿姨从后房急匆匆地过来,边用围裙搓手边局促道:王奶奶?你怎么来啦?

王奶奶一把拉住刘阿姨的手:志鹏他妈,我跟你说个好事啊。边说边往里屋走去。

邱小宁本能地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她赶紧将菜择好,正好有借口从里屋穿过进厨房。可不知是她速度太慢,还是王奶奶说这类事的速度已经娴熟到相当的程度,反正她进去时只听见王奶奶语气诚恳地说:志鹏他妈,你说要是不合适我会来开这个口吗?你看,我帮你做的这个媒,你和老邱不也生活得很好嘛!

邱小宁这才记起来,当年在婚礼上确实看到过王奶奶的,那时按照镇上的风俗还给她洗了脚哩。邱小宁突发奇想,不知道有没有哪家三代人都是王奶奶做媒的,那才有意思呢。

这天晚上,父亲在喝得半醉时,终于跟小宁透露了情况。

“丫头啊,”父亲虽然有点醉了,但却掩饰不住他略带得意的笑,“你知道谁家看上你了吗?今天王奶奶来是给镇长家的儿子说媒来啦。”

邱小宁猛地一惊,这太超出她的意料了。她知道自己在这前后村还算出名,但没想到会遇上这事。待稍微回过神来,还可以听到父亲在和刘阿姨吹嘘:“这要和镇长家攀上亲家,我在这村里,那还不是……嘿嘿。”

邱小宁的父亲,年轻时很是讲事理,所以邻里相亲的,谁家有点矛盾都喜欢喊他去帮协调。可他有个坏毛病,就是爱喝酒,一喝醉,话就特别多,还要动手打人。据说小宁的妈妈就是受不了这个才狠心走的。这更加导致了他的酗酒恶习,所以慢慢地人们也不怎么爱请他调解纠纷了,因为他常会借着酒劲,胡骂一番,简直是火上浇油。村里的医生曾偷偷地对小宁说过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就会产生酒精中毒的情况了,到时脑子会糊涂,走路走不动,后果很可怕。

邱小宁以前在家时常常会看着父亲喝酒而担心,现在离家远了,倒把这事给忘了。可现在一听父亲的话语,就知道这门亲事,要是真成了,未必就是好事啊。

邱小宁的寒假过得相当惬意,没有了作业的压力,每天无非就是些琐碎的家务活,对她来说也不算是难事。只是提亲一事八字还没开始下笔,就被父亲宣传得跟真的是的,邱小宁心里有点恼父亲,小姑娘还是脸皮薄,每天出门都感觉人家对自己指指点点,仿佛自己已经是镇长家的准儿媳妇一样。引人注目一向不是邱小宁的处事风格。

邱小宁梦想有一天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去到某个古朴的小镇,有山有水,没有太多的熟人,没人太烦的琐事。每天过着最简单的生活,在这一点上,邱小宁的短短的人生经历仿佛已经把她塑造成了个寡欲的女孩,“简单即是美”是邱小宁的思想里最向往的追求。

可她的相亲场面与她的设想颇有些出入。刚过年,王奶奶就很热忱地安排两家见面。

约定的地点小镇最大的饭店——富贵大酒店门口,大概这样才符合镇长的身份吧。出人意料的是镇长夫人很是随和,穿得还不及王奶奶亮眼,后来邱小宁才领悟那是怕他们一家觉得不自在,才走得亲民路线。不管怎么说,这一招很是成功,邱小宁的父亲和刘阿姨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刘镇长保持着全程缺席,中途打来电话说走不了,上面来领导了。邱小宁觉得无所谓,父亲和刘阿姨他们也仿佛暗自松了口气,连连表示不介意,工作要紧。

邱小宁就这样认识了刘源,她对刘源的印象,如果一定要具体化的话,就好像一润滑剂一样,总是在机器最干涩的时候给予它润滑度,使它能再次快速运转。

两人后来又单独见过一次面。彼此都有点羞涩,但看得出刘源的教养很好,反正小宁觉得在一起时很舒服。看完电影出来,竟已7点多,天早大黑了,也就小镇的街道上还亮着灯。乡下人家都睡得早,在家看看电视,暖着被窝,不知多惬意呢。待两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连忙快步往家里赶。邱小宁只恨车骑得太慢。两人都是自行车,谈恋爱时骑自行车是个绝妙的主意:你看,若是只有一辆车,两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坐在一起,又假如正好有意无意地经过一段下坡路,两人就可以顺水推舟地抱在一起。再不济,就算各骑一辆车,这一路看看风景聊聊天的,路再短也可以挤出很多相处的时间。只可惜这两人现在完全没有了下午的闲情。毕竟还是孩子,虽然两人什么都没做,连手都没牵呢,可这么大老晚地在一起,总是有点心虚。

邱小宁拼命地蹬着自行车,那下午觉得不用怎么骑就到尽头的路现在却怎么也骑不完。刘源也很过意不去,忙说:是我不好,一会儿我跟叔叔解释,怪我。

小宁道:哪怪你啊?是我自己没留意时间。

路程就在他们彼此的检讨中无声息地走过。

门是志鹏给开的。闻声而来的父亲很是热情,非得要送刘源回去。刘源哪里肯,在跟父亲连连道歉后扭头投进了夜色中。

小宁还没坐稳,弟弟就神秘地问:姐,你怎么玩到现在啊?

邱小宁的余光看到父亲和刘阿姨的眼神顿时也扫射过来,连忙淡淡地解释:哦,看电影的,出来才发现天黑了。赶紧躲进房里去。

少女的情思终于也开始慢慢绽放,邱小宁躺在床上想,如果刘源就是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个坏事,撇开他的家庭不谈,这个男孩子还是很不错的。小宁只能用不错来形容这个跟她只见过两次面的男孩子,更多的优点还待以后挖掘。这其实也是刘源回家后的想法。他们就像两块璞玉,未经雕琢,只能大略地看到对方隐现的光芒,只是谁知道他们就一定会是雕琢彼此最好的工匠呢?

邱小宁上学时刘源去送的她,她内心有一阵小小的高兴。少女的心思有时就体现在这些细微的地方,所以大部分时候男人是不了解女人的,根本没法了解,因为有时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女人总爱神思,爱把自己置于无边无际的爱情遐想之中,想象自己会是那坚定凄惨而又多情的主角,专等那骑着白马的王子来拯救。小宁偶尔也曾有过这样的幻想,但当她看到骑白马的多是唐僧时,她便清醒了。就像现在,小宁坐在刘源的旁边,她不去想他们的以后,只想珍惜现在,毕竟,在小宁的生活中,从来还没用一个人肯把这么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就这一点而言,她感谢刘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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