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下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母后,你存心要活活饿死,是不是?哼,只是你即便饿死,也救不了那家伙。”听到苏察的声音,朵尔丹娜不再犹豫,闪身跳下,她唯恐苏察再行以人质要挟,连忙挡在床上那女人面前。她手上蓄力,床上若再有诈,她这一掌便要挥出。
一张绣榻上斜卧一人,满头银发一片蓬乱,眼神已有些焕散,她看了看朵尔丹娜,从嘶哑的喉咙中挤出一句话;“什么人……燕云?”声音虽极虚弱,却还带着高贵与威严。向燕云这才放心,她小时候见过这位舅母几次,偌大的草原,只有她一人喊她“燕云”。
苏察却几乎惊呆了,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你……你……朵尔丹娜?”
“是我,舅妈。我带你出去。”朵尔丹娜一手抱起老妇,回头,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苏察脸上。她这一掌手下已留了分寸,不然苏察的颅骨便是粉碎。饶是如此,他硕大的身子还是直飞了出去,跌了老远,朵尔丹娜怒声道,“你不配喊我的名字,苏察,你的这条命,我要留给咄苾。”
说罢,她手掌在壁上一按,人已凌空拔起,手中寒阒枪扫荡开来,只听几声惨叫,埋伏在入口处的侍从已倒下。
朵尔丹娜四下一看,将安义公主放在地上,一步步向帐外走,忽的,长枪刺入地下毡面用力一挑——整张熊皮被斜挑起来,地下洞穴内藏着的侍卫被枪尖自小腹划到头顶,五脏一起流了出来。
“穆藤,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动手呢?”朵尔丹娜的枪尖又移向另一个角落。
熊皮开处,一阵银针直射,朵尔丹娜不退反进,寒阒枪抖起碗口大小一朵枪花,那丛银针竟被什么力道吸引,随着枪尖一转,在空中划起一道银色漩涡。朵尔丹娜又是一送,银针回头,向熊皮下射去。
“啊!”一声惨叫,穆藤躲在地穴中哪里躲得开,被自己的银针扎了满身,连忙掏出药瓶就向嘴里倒去。
朵尔丹娜的枪似乎长了眼睛,轻轻一挑,玉瓶已落入手中。
“在地毯上洒下毒粉,穆藤,这也是你独家的手艺吧?”朵尔丹娜盯着他,“咱们之间的恩怨,好像也有十年了。”
穆藤喉中赫赫作响,一把抓向自己胸膛,显然那针上毒性极烈,求饶道,“向盟主——我,我无心冒犯,你给我解药啊——”
“先给我毛毡上毒粉的解药,还有咄苾和霍里的。”
穆藤不敢再违抗,连忙将怀中药瓶取了出来,朵尔丹娜知道他不敢再使诈,放心给安义公主和那老妇服用了。
“我……给我解药!”穆藤越抓越是用力,胸膛被撕扯的鲜血淋漓,那银针上不知喂了什么毒药,竟然见肉就钻,直没入骨缝里。
“我再放你,恐怕风云盟颜面无存。”朵尔丹娜冷笑:“穆藤,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菩萨?还是天神?解脱吧——”她一掌凌空击出,穆藤的身子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在地上,再没有了声音。
朵尔丹娜知道已惊动诸人,再不犹豫,抱起安义公主,长长一个唿哨,唤来了摇光,翻身跨上白马。她刚要离去,一个迟疑又返回账蓬,抱起了那个假“安义公主”。苏察正费力从地道中爬出来,一见朵尔丹娜,便大喊“来人”,再看见穆藤的尸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知死活!”朵尔丹娜又是一掌挥出,苏察功夫原也不弱,却连看也不看清她是怎么出的手,那一掌是从何处挥来的,地上的熊皮一起翻起,将苏察卷在其中,第二次直飞出去,撞在案几上杯盘碗盏,落了一地,“平平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至于熊皮上的毒药有无解药,朵尔丹娜就无心考虑了。
朵尔丹娜心知她若一走,苏察必杀那老妇泄愤,索性救人救到底,连她一齐带走,但无论如何不得不防,还是一指封了她的穴道,以防万一。那白马驼了三人,但好在两个老妇人都不甚重,朵尔丹娜更是提气,象一片落叶般沾在马鞍上,是以摇光行动去来仍甚是迅速,转眼间已奔出苏察的地盘。
好容易停下来,朵尔丹娜将两个女人抱下马来,解开了那人的穴道,安静而犀利地盯着那个假“安义公主”:“你是谁?竟敢冒充可贺敦?”可贺敦也在看着她,眼中一点一点放出光来,好像突然想了什么,指着她,道:“你是……桑切儿,我见过你,你是霍里的妈妈。”
那个“桑切儿”急急跪下,惶恐而畏惧地喊;“可贺敦恕罪,他们说不这样的话就杀我儿子…….我该死!请可贺敦降罪给我吧!”
她在急剧的抖动,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昔日不可一世的女人,似乎她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后。可贺敦喘息着,絮絮地道:“你大胆!你这该死的****,你——”
朵尔丹娜却受不了这女人至死不移的盛气凌人,打断道:“不错,我正要找霍里,他在哪儿?”
桑切儿见这天神一般的女子,竟要搭救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喜从天降,忙道:“就在大帐的石牢里,可怜的孩子,他们打他,折磨他……”想到自己儿子惨况,她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朵尔丹娜不免有些为难,她若去搭救霍里,这两个老太婆如何安置?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再有什么举动,只怕会为难得多。想到咄苾临行前在手心划的两个字,她霍然而起道:“可贺敦,夫人,我去救霍里,把摇光留给你们。你们就骑着白马,如果见到有人就伏在马背上,向阴山的方向跑——”
那可贺敦刚调理过来一会,神气立即烟消云散了,一把扯住朵尔丹娜的袖子,“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么?你,送我回宫!”
朵尔丹娜从小就不喜欢她,也不管她是不是咄苾的母亲,冷冷地推开她的手道:“天亮以前,我一定回来。”说罢,她施展轻功踏草而去,速度之快,疾如弃雷,丝毫不逊于那天下无双的龙马“摇光”。朵尔丹娜心知苏察既打过照面,必有所察觉,索性倚仗一身震古烁今的功夫,硬闯一把。
大帐的石牢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许多年了,还丝毫没有变化。朵尔丹娜一露面就下重手,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门口一小队看守。
“当”的一声,寒阒枪挑断了石门上的巨锁。朵尔丹娜将外面的尸体踢进石牢,劈劈啪啪引来许多弓弩。一走进门就看见了斜缚在石屋一角的大将军霍里,身上穿的依然是被擒当日的战袍,看上去似乎受了不少折磨。朵尔丹娜不敢怠慢,寒阒枪轻点,一块青砖粉碎,她随手抄起碎砖扔了出去,每融丈许远投在地面上。她确定没有什么埋伏之后,已轻烟般掠了出去。
“霍里,霍里阿波?我是朵尔丹娜啊,我救你出去。”朵尔丹娜唤了一声,霍里慢慢张开眼睛来,看见她,居然有些害怕。朵尔丹娜一向不喜欢多话,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挟着他就向外冲。哪知霍里的身躯刚一离开石柱。一排弩箭齐齐射了出来。
原来这机关一旦减轻压力即刻启动,四面八方,无数利弩当即射了过来。护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着实有些费力,朵尔丹娜将一股刚烈之气由臂及枪,一层层地震荡出去,寒阒枪舞成一个大雪球,****的利弩纷纷震碎。“走!”,她一手提起霍里,已向高高的石门掠去,一口气跃过丈许,足尖略一点地,顿觉得青砖竟下陷了一截,无数倒插的利刃已反弹上来。不敢再轻易着地,朵尔丹娜右手提枪急点,借寒阒枪反弹之力,弹跃向前,身后的地面已尽数下陷,露出了蓝森森的刀锋。
正当此时,朵尔丹娜只觉得的手中的霍里一动,她直觉地闪避了一下,一道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背滑了过去。剧痛之下,一口气再也提不起来,朵尔丹娜左手已经无力抱住霍里,霍里硕大的身躯当即滚落在刀锋阵中。她情急之下,又一枪全力点在青砖之上,身体围着枪杆一圈圈转了起来,手上少了一个人顿时大感轻松,转到第三圈她内息已调匀,拔枪,提气,一口气跃过了四五丈距离,停在了石门边的台阶上。
血肉在幽蓝的刀锋下碎裂。霍里的胸膛,四肢,都被刀尖穿过,他扭动着,望着朵尔丹娜,大声道:“特勤饶恕我——我比不上查贝,他们抓了我阿妈,我只有这么做!”
朵尔丹娜只觉得背上伤口火灼般痛,提气运行,好在刀锋上没淬毒,一时倒也无碍,她实在不知道应当怎么对霍里开口,但并不怪罪他,尽量柔声道:“是你母亲让我来救你的,霍里,你莫乱动,我拉你出来——”
“我……我……阿妈让你来救我?”霍里如遇电击,张着眼睛喃喃道:“朵尔丹娜,我伤了你,我再也没脸去见咄苾特勤,这个给你,好在他们没有搜出来。他奋力从刀丛中挣开右手,从战袍的皮带中抽出一块小小铜牌,扬手扔了过来,朵尔丹娜接过,见上面龙虎符文,正是调动噶里七部的令牌。霍里咧嘴一笑,凄然道:“我一生忠心耿耿,没想到死却做了一回叛徒。”他又一挣从刀丛中站起,浑身肌肉已被完全撕裂,条条缕缕地挂在身上,他站在刀丛中,扑通又跪倒,沉声道:“特勤,霍里向您赔罪了!”
朵尔丹娜惊呼一声“霍里阿波——”,霍里端端正正的一个头叩了下去,咽喉与心口各抵着一柄利刃,那刀锋何等锋利,再加上霍里又用了全力,顿时从脖颈和后背穿了出来,当即毙命。
门外已经有人发现了石门被打开,冲杀之声响起,再不走便又要陷入重围之势,朵尔丹娜不忍再看惨死的霍里,冲着他用力一抱拳,提枪冲了出去。赶来的卫兵们只来得及看见白影一闪,旋即消失。
她心中忍不住一阵阵酸楚,极是后悔,适才她若是肯多说一句话,或者霍里便可以出来见他母亲。她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愤怒,这一夜马不停蹄的冲杀几乎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限。但却不敢稍作停顿,生怕可贺敦与霍里的母亲有个什么闪失,便难免要遗恨终生。
天色已微明,饶是她内力充沛,这时也不禁一阵头晕眼花,脚下发软。更何况她背上还有伤,还一路赶将过来,伤口又是裂开,温热的血不住滴在地面,她横下心来,索性便不理会。左足轻轻一顿,朵尔丹娜已掠上一丛矮树,身形如一缕青烟——这里正是她们分手的地方,又哪里有两个老妇的影子?她轻轻唿哨一声,声音虽不大,却顺着内力远远递了出去。在二十丈开外,有团白影晃了晃,随后便是一个年老的叫声,“不好了,有人来了——”“可贺敦等等我啊——”
朵尔丹娜眉头一皱,轻轻自树上跳下,那白马恰好冲到了面前。马背上坐着满惊惶的可贺敦。顷刻,桑切尔也追着跑了出来。原来朵尔丹娜一走,二人便起争执,可贺敦是千金之体,哪里肯与桑切儿并骑,难为她在草原上一住四十年,偏生反不会骑马。两人便一起守在“摇光”的身边。一听到动静,桑切儿便急急托了可贺敦上马,谁料到她只好顾自家,不顾旁人,竟甩下桑切儿,一个人打马狂奔,一见到朵尔丹娜,面上不由得十分不自在。
那桑切儿见到朵尔丹娜,却是大喜过望;待到她看朵尔丹娜孤身前来,却又是一惊,上前扯着她袖子急急道:“霍里呢?”朵尔丹娜一时不知如何做答。安义公主也惊叫道:“你——你受伤了,哎呀没想到朵尔丹娜也会受伤的,你,你不是草原的鹰么?”
朵尔丹娜忽然厌恶透了这个女人,偏偏她又是咄苾的母亲,不能不管。皱眉道:“什么草原之鹰,那不过是大家的抬爱,浪得虚名罢了。”桑切儿心里一阵发紧,“霍里他怎么样?连你都受伤了。”朵尔丹娜不忍说出真相,安慰道:“他没事,他去调兵了。”
桑切儿默默松开手,长出了口气,“他没事……他竟然不来看看我。”朵尔丹娜垂下眼睑,却是不敢看她。桑切儿依然穿着华贵的服饰,只是看上去又脏又皱,象个拾了一身富贵人家舍弃不要的衣裳的叫花子。她脸上失望已极,一双手也不知放在哪儿才好,自言自语着:“这儿全是追兵,他怎么逃得出去?……霍里,霍里!”
那“全是追兵”,四个字惊醒了可贺敦,她心中一惊,忙拉桑切儿安慰道:”霍里阿波他能干着呢,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是快走吧——”“桑切儿抬头:“走?走到哪里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将目光转向朵尔丹娜。朵尔丹娜决心已定,从怀中取出一枝蓝色令箭,运足内力斜掷了上去,那枝小箭在半空处无声无息地地炸开,幻成一朵淡蓝色的云彩,似乎与拂晓天空颜色相似,但又一眼便能看出迥异。
朵尔丹娜解释道:“我若送你们回阴山恐怕来不及了,若一起去救咄苾,只没法儿分身护着你们,刚才我射了一枝风云盟的“青云令”,十万火急召集离这儿最近的天鹰卫过来,可贺敦,夫人,上马吧,这枝令箭一发,我看苏察也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桑切儿迟疑道:“你的伤……”朵尔丹娜拍拍手,轻轻笑道:“不妨事,我这种粗生粗长的人,一刀两刀死不了的!”她扶着两位老妇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抖搂精神,喝道:“走!”摇光马一骑绝尘远去,竟是向着可汗大账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