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都三五成群欢欣雀跃地回家去了,校园里渐渐地冷清下来。到了晚上,整个校园寂寞得使人可怕。愈是寂寞愈是睡不着,愈是睡不着愈是伤感,愈是伤感便愈是想起了家乡。
我想起了奶奶——我在心里问候着她老人家:“奶奶,您还扎实吗?”
我想起了父亲——父亲,您是否还在菜园里挑水?您是否又忘了回家吃晚饭?无时不在感动着我的父亲啊,您歇会吧!您该放下担子了,您看,月亮都升起好高了,锅里的饭早冷了哩!您放下担子吧,您该吃晚饭了。您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干,身体会拖垮的!父亲,亿元在叫您哩,回家吧,要是累死了,可叫我怎么报答您啊!
我想起了妈妈——妈妈,您还在咳嗽吗?咳起来应该赶快到医疗所打针,不要等咳得头泡脸肿才去治疗。
我想起了我的弟弟——万元和亿元。万,你说去帮工,该走了吧?如果你已经走了,我在心里对你说,要注意身体,在帮工之余还要学习。在外面做事要谨慎小心,现在社会相当复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亿,你还是那么调皮吗?你一定好多了,你需要一些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给你买。
我想起了我的侄子们——两个侄女,两个侄儿,大侄女读四年级,还当学习委员呢。上次我回家的时候,她对我说:“二爷,我当的个么家伙来?”小侄女马上说:“你当的个学习委员。”她还能解释好多词语哩。小侄女读三年级,三姐教她。小侄女长得很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读起文章来,不注意听,还以为是收音机里的小朋友在读哩。她当上了副班长,学习成绩可好了,她特别喜欢看书,上次我为她买了一本《小学生作文选》,她高兴得跳起来,天真地说:“我最喜欢我二爷。”她接过书,翻了一下目录对我说:“我最喜欢读《雪地里的战斗》”,说着便大声地很有感情地用普通话朗读起来。读完后她又对我说:“二爷,人家有一本厚书,上面有篇文章叫《蚂蚁铺路》,我最喜欢。二爷,你能为我把那本书买着吗?”我不假思索地对她点了头。大侄儿已经上了幼儿园了,上次我回家时,他还把他学写的1、2、3、4、5拿给我看哩。小侄儿今年四岁,长得特逗人爱。大眼方口挺肚矮腿,经常赤着身子,直到八月份,他还是那么一身光。但他从没有害过病。他很调皮,常把一双小拳头捏得紧紧的,练什么“气功”,做什么“蹬脚冲拳”。特别是六月天乘凉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屋外乘凉,有时我弟弟或侄女就叫他表演“气功”,他也真合我们的心思,很快地就表演起来。他这样一冲拳,那样一踢腿,这样一扭腰,那样一歪头,一会儿把个小肚皮挺得老高,一会儿两手一伸,身子一缩,动作轻幽幽的,好像在做什么“轻功”,一会儿把个方口张得大大的,搞什么“黄风喷气”,一会儿又学狗叫,再过一会,玩得有些累了,他就把一双大眼斜瞪着,甚至乱转乱翻,边瞪眼边摇头轻幽幽地转圈子,这叫做什么“扫场子”。家里人笑得前仰后合,弟弟笑得从板凳上掉了下来,两个侄女笑得在凉床上乱跳,姐姐和嫂嫂笑得眼泪流,可他却还是那么一本正经,一点也不笑,甚至做出更使人发笑的动作来。有时表演得性起,干脆就地一滚,弄得满身是灰,我们就把他抱起来,丢进盆里,他又在盆里乱蹬乱拍,弄得我们满身是水——不过我们一点也不生他的气,只是无比喜爱地拍打他细嫩的屁股;他也任我们打,只要是在兴奋的时候,哪怕是打得重一点,他也不哭,这更加增添了我们对他的爱。
我想起了我的三姐和三姐的小女儿梦林,人家都说梦林的眼睛像电影演员的眼睛一样又大又明亮。
我想起了二姐和二姐的大女儿小红。小红今年才六岁,不够上学的年龄,但她很聪明,很会数数,简单的加减法不须屈指就能迅速报出答案。二姐把她送到一年级当旁听生,她比一般的学生都聪明,已经能熟练地背诵aoeiuv了。
我想起了我的大姐和大姐唯一的宝宝王学斌。大姐在行政上工作,非常关心我们小弟兄,心里总是记着我们。我爱我的外甥王学斌,他斯文、听话,和他爸爸一样就像个姑娘似的。
我甚至想起了我家的两棵枣树。在我家大门前不远处,一边一棵,像两个忠诚的哨兵,上边树枝交叠相连,又像一个天然的栅子门。更值得我思念的是1973年我家为了做屋而锯掉的那棵合抱粗的大拐枣树。每年那树上长满了成串的拐枣,酸酸甜甜,包裹着少年的梦想。周围几个村子只有我家有一棵这样的树。贫穷的农家所谓的底蕴,无非就是这样稀罕的古树。村里想吃拐枣的孩子,从拐枣树刚长出嫩叶起就跟我们玩,叫帮忙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拐枣成熟季节,跟我玩的孩子就更多了。有时,我们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搞“盛大宴会”,真正的食品只有一份——就是拐枣,其余都是一些树叶、竹叶、树棍子、砖头、瓦砾之类。我总是坐上席,但也特别,上“菜”斟“酒”也是我,我首先一人发一串拐枣,反正我家又不卖,凭我们怎样吃。接着大家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拐枣来。有的孩子为了留几串后来馋别人,便故意拿几片树叶或竹叶放在嘴边做出吃的样子而且“啧啧”有声,表示是在吃。想起这些情景来真是太有意思了。有一次,参加过我“宴会”的孩子们在外面神乎其神地夸我家的拐枣如何好吃,味道如何酸甜鲜美,那些没有尝过的孩子听得心里痒痒的,其中一个和我打过架的孩子很想尝一下拐枣到底是啥味道,又不敢跟我玩,于是一天夜晚,他偷偷溜到我家拐枣树下,扶着树四周望了一下,没见什么动静就往树上爬起来。他哪里晓得我这时正躲在我家竹园里看着他。原来我家的后面有一条沟,这条沟把我村围了一大半,沟上面便是竹园,我家的这棵拐枣树就长在竹园旁边。我不动声色,等他上得约有一人多高的时候,我忽然“霹雳”一声大吼,声音怪响,很吓人。我又故意猛摇竹子,弄得呼呼作响,那孩子猛吃一惊,从树上掉了下来,只听得沉闷的一声响,像一麻袋粮食落在地上。我先是一喜,后也一惊,真担心他的腿会摔断或头会摔破,躲在竹园里观察着树下,我见一个黑影一跛一拐地溜走了,才从竹园里出来,来到树下一看,还留下一只烂布鞋呢。这个孩子跑回家后又不敢告诉大人,又疼又急,忍气吞声,暗暗落泪。我当时真是恶作剧,现在想来既兴奋又内疚。
时钟敲了十一下,值得我想念的家乡,值得我想念的家乡的一草一木还在脑海里萦绕,童年爬过的树,幼年钻过的竹园,青年时期看见过的一切都清楚地印在脑海里,闭上眼睛好像就在眼前,虽然过去了好多好多年,但回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梦神来了,梦神老人慈祥地对我说:“孩子,跟我走吧,我将会把你带到你那可爱的家乡,跟那些星期六能够回家见到父母、见到兄弟姐妹的同学们一样,你也会见到你朝思暮想的亲人。”
朦胧中,我和衣入梦,梦回故乡。
据1980年11月15日日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