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极平凡的人,但他却在我的心中树立起了极高大的形象。
父亲一生没有单独吃过什么好东西。许多时候他劳作或赶集回来,吃的是我们吃剩的饭菜。父亲赶集从来舍不得过早,几分钱一根的油条,一毛五一碗的包面,父亲从不轻易买一根、吃一碗。我十几岁时就开始跟随父亲赶集,挑四五十斤东西走十几里路,汗一层一层地出,牙一段一段地咬,到了目的地,抢个地盘,等着天亮。价贱了,舍不得卖,有时还要带点回头货。散集后父亲问我想不想吃东西,我瞄一眼早点摊,然后回答:不想吃。我是父亲的儿子,流淌着父亲的血,有着父亲的性格。
我不记得父亲穿过什么新衣服。过年的时候,父亲看着我们总算穿上了新衣服,戴上了新帽子,虽然比不上人家的好,他已经很满足了。当我看见父亲穿着全新的一套衣服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棺木中。
父亲一生没有停止过劳作,直到死前三天,父亲还挪动着艰难的脚步,挑了八十斤白萝卜到街上去卖。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每天最早开门,等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我们还没有起床。每天晚上睡得最晚的也是父亲。小时候我还以为凡父亲都是这样,长大了我才知道,能做到这样的父亲并不是很多。记得一九八四年挑棉花水,六十多岁的父亲跨不过一条新挖的沟,就先艰难地下到沟里,然后再上,可是沟深了,一步上不去,父亲就跪着往上爬!
父亲出葬前,妈妈这样哭:“你病了,站不起来,就拿一个袋子睡在田里,说,我陪着你说几句话,你做事有劲些。”婆婆这样哭:“你腿子没有劲,迈不开步,还是挑了一担围桶,田里的麦子生得稀,你还想挑水,挑了大半担,腿一软,坐在地下,是万元把你扶回来。”哥哥姐姐、嫂嫂弟弟们都哭做一团,他们享受父亲的爱实在太多了,不哭出一部分来,是永远会感到沉重的。
原载1994年3月3日《孝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