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酒杯,我就会想到父亲,细细想来,我没有像模像样请父亲喝过一次酒,我欠父亲的酒债。
父亲养了我们姊妹七人,他淌的汗足以把我们泡着,然而我们却没有回报他等量的酒。
父亲喜欢喝酒,两盅下肚,父亲便神采奕奕,二两喝完,父亲能挑回数十担草头。然而先前的日子,父亲没酒喝。家大口阔,能支撑温饱尚且不易,又何能有酒的奢侈?记得那年月,每逢村里婚丧嫁娶宴百客,父亲常喝醉。那种醉态,令人心痛。
后来日子渐渐好了,妈十斤八斤地打酒回来,逢年过节,父亲便能安然地坐在桌上,慢慢地品酒。望着父亲满足舒坦的样子,我们好幸福。
然而好景不长,超负荷的操劳、低劣的饮食、寝不安顿、食不当餐,父亲患上了胃病。胃病不能饮酒。可父亲又不甘胃病夺去他补偿酒瘾的良机。
终于到了滴酒不能沾的时候,父亲不得不忍痛戒酒。
那是在赵家老表家,也是在酒席上,父亲无力端杯,他脸色苍白,嘴唇发乌,剧烈的胃痛使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强忍着,用桌角抵着胃……顽强的父亲还是溜到了桌下,这次不是因为醉酒,而是滴酒未沾。
哥哥和老表们把父亲抬到医院,胃大出血,父亲无法抵挡来自身体内部的极度空虚的袭击,撇下有酒喝的日子撒手西归。
埋葬了父亲,却埋不掉记忆。父亲的仁慈、善良、勤劳、坚韧和他所经受的一切苦难,一幕一幕地重现眼前。父亲是棵苦瓜,有酒喝的日子只有三年,没酒喝的日子却有六十三年。
今天,每当我喝着杜康,品着黄山头、五粮液的时候,我就会想到父亲。父亲,您一生喝过这样的酒吗?
创造生活的人却不能享受生活。我把酒倒在地上,算是祭奠我的父亲。
原载1993年3月19日《青年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