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梦竹将一种红褐色的药膏均匀涂在了风如玉各个骨节处,片刻之后,他垂下白衣袖摆下的手渐渐伸展开来,集聚内力触及风如玉的手臂,他的手猛地一拉,臂处传出骨节断开的声响,伴随着风如玉痛苦的呼喊。
赏倾心知道九梦竹是要重新接合筋脉,可是那其间的痛楚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起的,接一条手臂尚且如此,可想全身下来,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眼看着九梦竹转到另一侧,又要接另一条手臂,赏倾心不忍地侧脸闭上了眼睛,撕心裂肺的喊声传入耳中,如同一把把利刃凌剐着她的心。直到指甲嵌入掌心,她再也忍受不了,抬起头狠狠地瞪着面无表情“辣手摧花”的九梦竹,发泄着心中的怨气,“鬼医,你狠,你狠,迟早有一天我要摧残你的药草,让你也尝尝心疼的滋味!”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欺负相公的!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在穿墙而过的那一刻,她蜷缩在墙角死死地捂着耳朵,泪如雨下,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景沁柔攥着衣襟说道:“如玉从小到大连点磕磕碰碰都没有,这么大的痛苦他如何受得了?”
风墨研皱着眉,沉声道:“他如今已有妻儿,堂堂男儿,就该有这份担当!”
赏倾心摇着头,哽咽着说:“不,我不需要他的担当,我不需要!”
景沁柔突然叫道:“奶娘?你怎么把远歌带到这里来了?”
“夫人,小公子非要闹着找公子,一直哭个不停,奴婢也没法子,只好把他带来了。”
远歌?
赏倾心猛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了她的,可是许久不见,孩子已经慢慢长开,一双漂亮如小天使的脸蛋愈发肖似他的爹爹了。
景沁柔见远歌呆呆地盯着墙角的方向,不禁有些担心这孩子是否受到了惊吓,“远歌这是怎么了?”
景沁柔的一句话让赏倾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果然小家伙看上去呆呆的,一动也不动,可是赏倾心却觉得那孩子似乎是在看着她。她忽然想起不知何时听老人们说过,小孩子可以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而她现在只是一缕幽魂,难道说……
她怀着满心的期待,试着开口唤道:“远歌……”
那一刻,小家伙的眼睛忽地清亮起来,可与此同时,屋内那令人揪心的喊声突然传出,让他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尔后哇哇大哭起来,一双小手伸向墙角的方向。
“娘亲……爹爹……哇……”
赏倾心的泪珠止不住地滚落,心中百感交集,儿子终于学会叫娘亲了,而不再是羊七,可是,小家伙哭得揪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子连心吗?
远歌,我的儿子,你也心疼你的爹爹了吗?
景沁柔见远歌哭都厉害,忙上前把他抱进怀里哄着,可是小家伙的手总是绕开她伸向赏倾心所在的方向。一声声的哭喊,一声声的“娘亲”让赏倾心忘却了破缘的叮嘱,再也按捺不住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疼惜,然而就在她不顾一切冲向儿子,想要把他护进怀里的时候,一道强烈的金光突然迸射,笼罩在风远歌的周身,将赏倾心弹飞到几步开外,重重地跌在地上,浑身就像被烈火烤炙,只要再加重一分,就会将她化作灰烬。
“哇……娘亲……娘亲……”
小家伙哭个不停,令从未带过孩子的景沁柔也束手无策,随着她一声惊呼,一条亮晶晶的水线在空中划出了完美的弧线。
赏倾心无奈地看着儿子搞怪的某处,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先是金锁片,再是这童子尿。
她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含泪说道:“远歌,对不起,是娘亲不好,自你出世,娘亲就没有好好照顾过你,如今连你爹爹也出事了,你一定要乖乖地听话,日后无论娘亲是否……是否回来,你都要快快乐乐地长大。”
“娘亲……”小家伙停止了哭泣,扁着嘴抽噎,一双大大的琉璃眼水光闪闪地盯着娘亲,好像怕自己一眨眼娘亲就没了。
景沁柔笑了笑说:“难怪哭得厉害,原来是急得,奶娘,快抱远歌去换衣服,记住以后无论如何不准带孩子来这里。”
“是,夫人!”
奶娘抱着孩子离开,小家伙却趴在奶娘肩上向赏倾心伸手,不停地叫着“娘亲”。而赏倾心虽也从未带过孩子,却隐约明白他的一丝,也许那真的是身为人母的本能。
她温柔地一笑,说:“娘亲陪你。”
她只能远远地跟在奶娘身后,然而小家伙却似放下了心,趴在奶娘肩头轻轻吁了口气,那可爱的模样让赏倾心不禁欣然一笑,脑海中浮现出了前世与哥哥宁清远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的哥哥没有远歌这样调皮,自小便很听话,爹爹宁承彦总说她和哥哥的性格倒像是生得反了,可也正因为哥哥打小性情温和,才会任由她欺凌。但每当她闯了祸,到最后却都是哥哥挡在她身前。她一直都记得,有一次爹爹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哥哥,再看着她,无奈地叹气,说:“这辈子你哥哥生下来就是为你这闯祸精受苦受难的!”
那时候她瞪着吹胡子瞪眼的爹爹不服气,可看着身前那高她一头的白影,心里却是甜的。
事后,她牵着哥哥的手,盯着他漂亮的脸蛋眼冒金星,傻乎乎地说:“哥哥,都说男子是女子的天,你为妩烟受苦受难,就是妩烟的天,将来我嫁给你当娘子好不好?”
那时候,她只有八岁,而他也只有十一岁,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
他红着脸,不说话,却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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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赏倾心随着奶娘进入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时,顿时惊呆了眼,到此时她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含着金汤匙出生”。
偌大的一间屋子里置满了各式各样的婴儿用品,尤其是那张超大的婴儿床,四周垂着绣花轻纱帐,床上铺着厚厚的冰丝锦缎,床的四沿还镶嵌着亮闪闪的宝石,简直豪华得不像话。
奶娘给风远歌换着丝绸短衣,赏倾心在几步之外看着儿子感叹,“娘亲终于知道你爹爹和他们那蛋清似的皮肤是怎么来的了!真担心你变成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
小家伙被扒得光溜溜的,粉雕玉琢,胖乎乎的一团,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喜欢。
他趴在软塌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好像在笑话她的话,那深思的模样像极了风如玉初听到“小受”二字时的样子。赏倾心忍不住像和相公在一起时那样冲着儿子做了个鬼脸,小家伙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有种奇特的感染力,让人听了惹不住扬起嘴角。
这边母子二人玩得不亦乐乎,一旁的奶娘却是被吓破了胆子,几下替远歌换好衣服,解下脖子上的金锁片,飞一般逃离,嘴里还念叨着:“邪门儿了,难不成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赏倾心看了看那被摘下的金锁片,想着该是怕孩子睡觉时勒到,所以才摘了,没了金锁片,是不是说……
她试着向婴儿床靠近,直到接触到床沿,那金光也没有再出现,那一刻,她兴奋地甚至想要尖叫。
“娘亲,抱……”
看到儿子满怀期待地向自己伸出手,赏倾心也迟疑地向他探去,不是她不想把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胖嘟嘟的家伙搂在怀里,实在是她现在无法接触到任何实物。然而就在她做好准备捞个空的那一瞬间,她却奇迹般的触摸到了儿子软乎乎的小手。
“怎么会……”赏倾心欣喜若狂,看向儿子满怀期待的眼睛,板着脸说道:“风远歌,不许再撒尿!”
远歌转了转眼珠子,咕哝道:“呀,嘘嘘……”
“不准嘘,不然娘亲就完蛋了!”
远歌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咯咯”地笑着伸出双手,奶声奶气地道:“娘亲抱……”
赏倾心展颜一笑,伸手将那软趴趴的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乖儿子……”
天色由血色转为暗沉,远歌在玩闹了许久之后,薄薄的眼皮开始打架,可他始终都不肯合上眼,那强撑的模样让赏倾心心疼不已。她安抚着怀中的小人儿说道:“远歌,这几天娘亲一直陪着你跟爹爹,不会走,你乖乖地睡觉。”
远歌嘟着粉嫩的嘴唇,将她一缕发丝攥到了手心,可他还是不肯合眼,赏倾心无奈,只好一边摇着床,一边轻哼着歌谣,直到小家伙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睡去,她在他肥嘟嘟的小脸上轻轻一吻,拂落了纱帐。
府中已渐归宁静,直到看到暗卫潜伏到房间四周,将周围把守得密不透风,赏倾心才放心地离开,向着风如玉的房间走去,估计这个时候治疗也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