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乱了一天的荣梓孝回到家里,荣公馆却是静悄悄的。自从祖父也去世了,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少。
管家陈伯迎上来,问道:“三少爷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荣梓孝边走边答:“母亲呢?这么早就歇下了吗?”
“不是。太太下午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荣梓孝正上楼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听了这话却停下脚步,问道:“谁来的电话?”
“太太没有说。”陈伯垂着眼睛答道。
“嗯。”荣梓孝点头:“那先给我准备晚饭吧,简单一点。我就不等母亲了,这个时间她都没回来,应该是在外面吃过了的。”
陈伯答应着正欲退下去,荣梓孝却又叫住他:“一会儿你给我端到房间里去。”
“是。”陈伯毕恭毕敬的应道。
荣梓孝回到房间,脱掉外套,想了想,又拉上窗帘,将地中间的桌椅挪开,腾出一大片地方。
不一会儿,陈伯将晚饭端了过来。非常简单的两荤两素,一碗汤,一碗白饭,却也搭配得色香味俱全。
荣梓孝正在房间里活动手脚,见他进来,道:“总不动弹,感觉身子都要生锈了。饭菜就放在那边桌子上吧。”
陈伯见桌子挪了地方,先是一呆,但也不发问,仍是将托盘放下,叮嘱道:“少爷趁热吃吧。现在天气凉,饭菜冷得快。”
荣梓孝走了过去,嗅了嗅,赞道:“闻起来很香啊。”他见陈伯将筷子递给自己,却不伸手去接,而是盯着他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香,是不是里面放了什么特殊的材料?”
陈伯浑身一抖,却勉强笑道:“三少爷最爱开玩笑。不过是些家常饭菜……是阿霞做的,你要是想知道,我帮你问问她。”说完,转身欲走。
“等一等。”荣梓孝道。
陈伯又是身子一震,却听荣梓孝道:“你把筷子拿走了,我怎么吃饭?”
陈伯咽了口唾沫,再一次将筷子递给荣梓孝,他却还是笑眯眯的不接。
“陈伯,你在我家做了多少年了?”荣梓孝问道。
“做了半辈子了。”陈伯木着脸答道。
“我们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荣梓孝又问。
“少爷说哪里话。荣家主人一向心善,最是宽带下人的。”
“那就是我父亲有什么对你不起的地方了?”荣梓孝接着问道,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陈伯从未见过的狠厉颜色。
陈伯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不回答?”荣梓孝站起身,步步紧逼。
陈伯摇头,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勾结外人,害我父亲?枉我平常还将你当长辈一般尊敬,却没想到我们荣家养出来了个背叛家主的白眼狼!”
听了这话,陈伯转身就跑,可荣梓孝只轻轻巧巧一伸腿,便将他绊倒在地。只不过他是摔在地毯上,却也没有伤到。
荣梓孝一脚踏在他的胸口上,脚上使力,他丝毫也动弹不得。
荣梓孝沉声道:“知道我为什么在房间里腾出这么片空地吗?我想杀了你,却又不想弄脏了屋子。所以……”他抽出一把匕首,道:“我只要用这个东西轻轻的插入你的心脏,你连叫都不会叫一声,就会很快死去,也许都不会有什么痛苦。然后,我再用这地毯将你卷上,便不会脏了屋子,也省得让人打扫。”他拿那匕首在陈伯身上比着,上面的寒光刺得他眼前发花。他胸口被荣梓孝踏着,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呼吸都有些吃力。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喘着粗气问道。如此一说,便几乎是已经承认了。
荣梓孝冷哼一声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和大哥始终不认为,仅凭着外人就能将我父亲杀害于无形之中。我们家里,一定存在着一个内奸。而在知道了是谁害了我父亲之后,只要找出荣家曾经与他有过联系的人就可以了。很简单吧?原来你们还是什么拐弯抹角的远方亲戚。拿了你的照片过去,竟然也有人记得去年有一段时间你曾经多次在那附近出入。陈伯,我万万想不到此事竟然与你有关!如果父亲知道,一定最为伤心。他千防万防,却没有防备凶手一直在他身边!”
陈伯听了这话,闭上眼睛,喘息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我也这么大岁数了,早就活够了。只是我就算是对老爷不起,却没有对不起荣家其他人。三少爷,你清清白白一个人,何苦为了杀我脏了自己的手。所以,我向你讨一个情面,容我自己去黄浦江,来个一了百了。”
荣梓孝见他说得诚恳,便将踏在他胸口的脚收了回来,道:“我也不怕你逃走。你向我讨这个情面,也不是不能答应你。只是,我有一项不明白。我们荣家待你不薄,你又这么大岁数了,孤家寡人一个,就算是贪了他人的钱财又哪里有地方去用?你为什么勾结外人向我父亲下毒手,你究竟图的什么?”
“图的什么?我也不知道。”陈伯一时间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流到了地毯上:“我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我也弄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活在这世上!”他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荣梓孝只好在一旁皱着眉看着。
终于,他止住了哭声。荣梓孝无奈道:“你起来吧。看你的样子,也是心里有话,今天我不问你,不如你自己一次来个痛快的,全部说出来。”
陈伯从地上缓缓的爬起来,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十岁。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说,我全都说!我给老爷的饭菜里,下了一种药。这种药吃了以后,会让人的心脏比往常跳得快些。但是如果不吃,便没有任何症状。因此,他只是感觉不适,但一遇到检查身体的日子,我便不给他吃,所以从来没有被人发觉。”
“我逐渐加大药量,大约给他吃了有半年左右。给我药的人,只说会让他得一种高血压的慢性病,是治不好的,可以让他受一受病痛的折磨,却没有说他会因此而死。老爷那一天突然发病,我想也许是我记错了药量,或者是慢性中毒终于爆发。我不想辩白自己不是凶手,因为我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存着这个心!”
说到这里,陈伯住了嘴。荣梓孝冷冷的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陈伯便接着道:“至于为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本不是荣家的,我是小姐从杨家带来的。她为了与你父亲结婚,闹到了几乎与家庭决裂的地步。从杨家走时,只带了我一个人来。我比小姐长着几岁,几乎是看着她长成一个花朵似的姑娘,可也是眼睁睁看着她被你父亲折磨得凋零枯萎,看着她受了病痛的折磨,终于憔悴而死。我曾得小姐大恩,要不是她为我请医问药,我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死了。所以,以后这些年,对我来说,都是多活的。可没想到,我竟然又多活了这么些年……”说到这里,陈伯的眼睛止不住又流了下来。他继续道:“小姐叮嘱过我,不许为了她做什么破格的举动。因此,我便一直忍着。终于有一天,遇到人给了我这么个好机会,只是让他受些零碎痛苦而已,这是他应得的,我想小姐不会怪我。没想到最终,老爷还是丢了性命。我以为他死了,我会很高兴。可没想到每一天过的日子,却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加难受。我梦到小姐在生我的气,又想到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实情。而最熬煎的,是我活在这所房子里,每日都觉得老爷似乎在哪里看着我。我知道我这条贱命不值什么,相抵不得,但凡事有个因果报应,我自去投黄浦江,能抵多少就是多少吧。”说到这里,他倒不哭了。显然心里早已做了决定,反而很是坦然。
荣梓孝没想到竟然还会牵涉到大哥的母亲,牵扯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他沉默片刻,才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陈伯平静的道:“我知道三少爷是想问给我毒药的人是谁。他利用我对荣家不利,我也是知道的。但三少爷既然已经查到这里,应该心里也是有数的。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个人。”
荣梓孝点点头:“我只是想证实一下。”
陈伯又等了半晌,见荣梓孝不再说话,便道:“那我就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荣梓孝在他身后,轻声的道:“我父亲去世那天,是午饭后突然病发的。所以,想来是有人在他的午饭里另下了毒。这人下的毒与你下的应该是同样的可以让人心跳加快,血压增高的药,但他的剂量远远高于你的。因此,我父亲回到办公室后过不了多久,便病发了。你并不是导致我父亲去世的直接凶手。我这样说,你是不是会好受些?”
陈伯并不回头,只是低声道:“谢谢三少爷。”他继续向前走着,虽然仍然有些步履蹒跚,但步伐却似乎轻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