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古琴造诣高过你的人只怕数不胜数,要是都如你方才所言,你岂不是要将他们都杀了?”顿了顿,道:“你说习琴二十年,岂知他人就比你少?我习琴十数年,曾有无数日子练得废寝忘食,指腹鲜血淋漓。”
他没有一丝动容,却是偏过头看我:“你说的也是。所以,我不过想想罢了。”
我真的拿这个人没有办法了……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美人榻上躺下,斜睨我:“你为我弹一首曲子,我便放你走。”
“当真?”掩住高兴,问他。
他淡然点头:“说一不二。”
缓慢优雅地在琴案后坐下,想了想,弹一首《高山流水》。这首虽是曲子,但我一向不太喜欢。可今天看到他,却莫名想到了这个。高山流水遇知音,他与我不是知音,却共同钟爱古琴。
弹奏完毕,微微抬眼,见他眼睛微眯,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就因为那一丝笑,整张脸都柔和下来。
脑子里忽然浮上另一张脸,想了想,慢慢走过去。
他突地睁开眼,笑意消失无踪,“你可以走了。”
“好。”我点点头,眼睛盯着他。
他似是不太舒服,眉头微微皱起,不悦道:“舍不得走?”
“不是不是。”我连声道,想了想,还是问他:“你可认识嵩允的七王爷?”
他一愣,目光锐利:“为什么这么说?”
干笑两声:“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先走了。”说完不顾他的注视,快步朝门外走。出了石子路,就见涟儿等在那里。
她看见我,并没有惊起,淡淡道:“我送你出去。”
一直出了宅邸,她给我指了方向,折身回去。她总是一脸淡漠,只仿佛在看见她主子的时候会有一些生气。
想起方才脑中的那张脸,不由担心。他们面目实在有些相像,若我猜错了倒还好,可要是真的呢?当时七王爷潜入江夏,目的我并不知道,可却看得出南宫对他颇为忌惮。七王爷手握嵩允兵权,在嵩允的地位甚至高于皇帝。那么尊贵的一个人却甘愿以身犯险,难道仅仅会因为被南宫发现就放弃么?
摇了摇头,怕瑶荆担心,不由加快脚步。
谁知眼前一晃,颈后一痛,瞬间失去知觉。
……
迷迷糊糊睁开眼,视野所及之处,是精细帐子。微弱的烛光一闪一闪。
“嗯……”低低呻吟,手抚上颈后,细细按揉。鼻尖萦绕一股花香,真是连猜都不用。
“饿了么?”他淡淡问。
抬眼,便见他坐在床窗边的凳子上,手搭在椅子扶手,旁边放着一杯茶。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身亲,只知道并不好。
弯了弯唇角,支起上半身,自己寻了垫子靠着,斜眼看他,“找我有事?”连之前淡漠的话音都不如,冷如寒冰。
他低着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他不回答,我也不想再等。侧眼看了看窗外,夜幕暗沉。我不见了,南宫不知该有多急。
皱眉,翻身下床。
他忽然开口:“我们一定要这样么。”声音暗哑低沉,竟透着我从未在他身上看到的那种疲惫。心中一动,看着他。
他抬起脸,烛光闪烁,照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明月,”他道,低低的,“不是说好在桐城等我么?”
……
桐城?
那离我已仿佛有一个世纪。
是指我说过的,让他在长安等我么。
……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似乎在笑,“我们回长安,我许诺给你的那些我们一起去实现。看花赏月,打猎架马,好不好?”
他问“好不好”。
心底的那些难过悲伤一下子全部散去,突然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静静看着他,他每一寸轮廓,我都那么熟悉。我在梦中曾描绘过千万遍,如何亲吻才是最契合,如何仰脸才能让他看见最美好的我。
他最喜欢什么香,最爱吃什么点心,最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哪个古人的诗画,喜欢哪位圣贤的书……
可是,那些与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若是早些时候说这句话,我们哪里会走到这个地步。
眸色清冷,想笑,只是笑不出来。
对视良久,心底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恪哥哥。”
他双拳微握,脸上情绪不泄露分毫。
“如果我还在桐城,你真的会去找我么?”
他端起茶杯的手一抖,淡淡道:“自然。”
他一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原来过了那么久,他所有的小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恪哥哥,”隔着绵长的时光看他,“我恢复的记忆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我成了你的皇后,我们还生了孩子。你对我很好,带我游遍天下,与我举案齐眉。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我也跟着殉情了。”
他仿佛也跟着我的话陷入想象中,听到最后一句,微微皱了眉。
“可又像是梦中有梦,就在我殉情的时候,迷糊中看见,我们都回到最初,而你没有要我。”声音里带了淡淡的苦涩,“看见你把我推开,看见你为了宋月然伤我至深。”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恪哥哥,当时我只觉得,原来还是死了好。”
屋外风声呼呼作响,听来叫人害怕。
他的眉目都被夜色掩盖,唯余一双握拳的手,有些颤抖。
笑了笑,“这一次是真的了,永远不要再来找我。除非你想要我死了才甘心。”明明是狠绝的话,却带了笑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