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炷香燃尽,最后一笔点好,收笔,才发现额边一层薄汗。
将许少峰的画作铺在桌子上,众人上前详观,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江夏王与穗生姑娘皆前往看了一眼,穗生笑笑:“果然才华了得。清静悠远,花白似雪,飘飘洒洒,世间若真有一处这样的去处,有这样一位佳人,我纵是身为女子,也无比向往”
许少峰谢过她,对大娘招手,让她将画捧进来叫我看上一看。
我凝神关注,只见溪水潺潺,自青石上流过。溪畔一树梨花,花瓣洋洋洒洒,随风落入溪中。恍惚似能听见激越之声。
梨花树下一名女子斜靠树身,微微偏着头,露出半张脸。可惜以纱蒙面,只一双眼睛清亮无比,仿佛柔柔将人望着。分明不见容颜,偏觉她定是人比花娇,白皙胜雪。手中卷握一册书,书上落了一瓣花,清香四溢,曼妙难言。
一怔,抬头望他。
他对我一笑,仿佛道“那画中女子便是你”。
低下头,将画轻手放好,再将自己的画卷起来,交给大娘。她忙拿好,快步走到众人面前,交给小胡子。
小胡子接过,随意展开,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其他人见了他这副神情,忙上前细看。一时间沉默下来。
我倒是彻底放松下来。
大娘小心翼翼地察看他们的脸色,却也瞧不出什么。
穗生忽然收了收手臂,笑叹道:“我觉得冷了。”眸色凄清,朝我看来,“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干?”默了默,“你与许公子倒是心有灵犀,画的都是人,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
她细细瞧着画,慢慢道:“梨花已落,不见晚风。女子半靠于阶前,庭院寂寂,悄无人息。偏生一双眼睛清冷无比,手握一枝梨花,神态寥落。”她似笑似叹,转首望着江夏王,“你不觉这女子倒像极一个人吗?”
江夏王神色一震,却弯唇笑了笑,折身坐回椅子上,道:“她已经走了。”
镇长跟着他走了两步,道:“那王爷的意思?”
他笑了笑:“本王才疏学浅,几位先生评断便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若有所思。
闻言,几个人围着小胡子就讨论起来。
我让人收了桌子上的东西,把放置一旁的春雷抱过来,在桌上放好。双手轻触琴弦,细细感受。
等了许久,人群才散开,小胡子清了清嗓子,道:“少峰与若梅姑娘笔下功夫皆是了得,一个线条连贯,一个轮廓细致。若论画境,前者柔情万千,后者冷雨泠泠。我们讨论过后,决定此为平局。”顿了顿,又问:“两位可有异议?”
许少峰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直到身边人推了推他,才摇头。偏头过来,眼里隐有探寻与赞许。
我敛了神情,淡淡道:“听凭先生做主。”
小胡子颔首,“那就以琴艺论胜负。”
镇长见江夏王兴致缺缺,便提议道:“穗生姑娘琴艺了得,我们这等乡野俗人却未得有幸听过。在下斗胆,趁这个机会请姑娘弹奏一曲,也好为他们做个示范。”
穗生向江夏王征询,他随意挥手,她便笑道:“如此穗生就献丑了。”
许少峰将琴奉上,净手焚香,穗生柔柔坐在琴案前。
闭目静思顷刻,弯唇一笑,手指拨起来。
和、静、清、远、古、恬……音由心声,不骄不躁,不急不缓,指法融于琴音,不显刻意,不突兀。起手慢,缓缓加速,渐入高.潮。然高后复又归于平淡,终至逝去。音节大雅,凝练疏旷,确有超然出尘之趣。
好一曲《双鹤听泉》。
音末,小胡子带头鼓掌,响声震耳。原先他们脸上的不以为然,现在都转为钦佩。
穗生谢礼,起身坐回江夏王身边。
小胡子再看我,也不似之前的无谓。有礼道:“请若梅姑娘先吧。”
穗生指法高超,我紧接她之后弹奏,若有一丝差错,只怕都会放大数倍。
“你是不是紧张?”大娘担忧地问我,她虽不明白小胡子的用意,但大抵看得出不是好事。
我摇摇头,“无妨”。
不用再调整什么,左手按弦取音,右手顿了顿,拨弹起来。
女子抚琴,大多柔情似水,至多境况淡泊。我初选定这首曲子,祈子兰大不赞同。他道我小女子心性,如何奏得出这等壮阔的情怀。我偏不信邪,也不知是和谁拗,硬是将这曲子弹了下来。
引子浑厚,节奏跌宕。指法细腻,层层递进。时而感慨叹息,时而慷慨激昂。
故有圣贤怀才不遇,叹天地浩大,独善其身,众人皆醉我独醒。流连于世间却终是郁郁。
抚今思昔,另有一番感慨。
泛音结句,余韵延续。
一曲终了,止不住心中畅快,如同将胸中浊气尽吐,淋漓尽致。
大病初愈,本就没有多少力气。此刻伏在案上,轻轻喘息。
耳边一片寂静。
大娘听不出什么,自然惊恐万分。
等缓了自己的呼吸,方直起身子,道:“许公子,到你了。”
他坐着没动。
小胡子站起来,朝我拱拱手:“姑娘才艺了得,放眼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在下今日眼福耳福尽享,已是无憾,告辞。”说完要走。
许少峰喊了一声“老师”。
小胡子停下,看了看他,叹道:“你在书院多年,为师如何不了解。可你纵是痴心一片,但诺已许下,既是技不如人,也不好再勉强。”拍了拍他的肩,“今次便是将你换做为师,也不一定有胜的把握,你无需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