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蒙蒙发亮,才睡着。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我,我想睁开眼,可眼皮似有千斤重。咽了口唾沫,更感觉喉咙干痛,胃里火烧火燎。
浑身像被放在火上烤,灼热感遍布每一寸肌肤。我忍不住低低呻吟,全身蜷曲成一团,像是想要将自己包裹起来。
朦胧中有人来拉我,将我环抱的手脚扯开。我不耐烦,可忽然额头上一阵冰凉,稍稍缓解了不适。我舒服地叹一生气,便没有继续反抗。耳边有低低的叹息声,热气呼在脸上,我立时侧过身去。
醒过来时已是日暮。
浑身酸软,提不起一点力气。
手边有股热气,疑惑地侧过头去望,却见祈子兰伏在床边睡了。他的睫毛很长,温煦的光从窗外射进来,在他脸上形成两把小扇子。鼻翕翕动,嘴唇发干。
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心一下子变得柔软。
他不知在做什么梦,眉头纠结,像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我犹豫该不该叫醒他,他却猛地睁开眼,正正对上我的视线。
他愣住。我亦是吓了一跳,只因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神色柔软,目光温存。连忙闭上眼,将所有莫名的情绪压下去,再睁开,他也恢复平日的模样。
“你发烧了,好好休息,我去煮粥。”说完笑着摸摸我的头,像对一只小狗。
我的精力尚不足以与他争执,何况他的样子分明照顾我许久,面容疲惫。于是点点头,软软道了声“好”。
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方才醒来那刻,见他睡在床边的悸动。脑中忽地闪过一个画面,烛光昏暗一片。我朦胧中瞧见有人伏在我颈边,一只手将我箍在怀里。
想看清楚那个人,却是我怎样凑近,怎样瞪大眼睛,他的脸始终被雾色笼罩。唯有呼吸的热气喷洒在肌肤上,温凉细密。
我想他一定是我的家人,在我生病时守在身边。可他到底是谁?一想到这里,头仿佛要炸开,疼得我几近晕厥。
当下病情更重。
身体如同被放进沸腾的水里熬煮,连头发丝都冒着热气。脑子明明很清醒,能听到身边人走动的声音,唤我名字的声音,搅动静水、风卷落叶、暗夜虫鸣……偏偏不能睁开眼,不能说一句话。
额上的帕子被我捂热了又换另一块,热了再换……我想,我曾不算尽心地照顾过他一场,他此刻又尽心照看我,我们之间,可算是谁也不欠谁了。
“梅儿……”
他轻轻抚着我的发,将我的手握在手间,“你听得到吗?”
他的手发冰冰凉凉,我忍不住嘤咛一声。他以为我是难过,抓着我的手紧了紧。
“你再忍忍,我去给你找大夫。”
临江镇最好的大夫不就是白胡子么?对了,还有白胡子啊。
我想告诉他,可出口的尽是些破碎的哼哼声。他目光一热,已放下我的手,拢紧被角,起身离开。
此后是漫长的等待。耳边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屋子里空空荡荡。躺了很久,身体里稍稍积起一些力气。口渴得紧,想为自己倒杯水。
费力睁开眼,慢慢支起上半身,眼前一阵晃荡,所有摆设都模模糊糊。忙闭着眼摇了摇头,喘一口气,伸手去够祈子兰放在床头小柜上的杯子。
平常还算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却显得万分艰难。我动一动都很费力气,更别说往前爬一寸,只得伸长了手臂,半截身子都探出去。好不容易拿住杯子,心底松了一口气,往回移的时候杯底碰到柜面上的突起,我手一软,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碎。本来手腕的重量全压在柜子上,此时一软,往下一塌,顿时整个人往侧边摔出去。
头重重砸在地上。
耳朵清晰听见相撞的声音,来回在脑子里震荡。眼前一黑。
从我失忆,我没有一次进过梦境。白胡子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什么都不记得,可谓纯如白纸,哪里有什么梦好做。
可这次,我却做了个极长的梦。
亭台楼阁,奇花异卉,云雾飘渺。我着一身明黄纱裙站在池塘边,对着的是一个台子,上面有人依依呀呀地唱着戏。听了半天,约摸猜出讲的是宋朝有个女子,丈夫出海打鱼,数年未归。她以为夫君已死,于是在他人劝说下另嫁。谁知有一日,她丈夫竟回来了,上演了一出两男争妻的戏码。闹到公堂,县官大人拍了惊堂木,审了又审。
我屏气凝神,想要听清最后的审判,忽然身后有人拉我。我不理,便拉得更使力。
我生了气,瞪圆眼睛回头去看,却见一位宫装女子含笑望着我。她长得极美,便是画上的人儿也比不过。我的气霎时消了。
你是谁?我好奇地问。
她右颊现出一个梨涡,声音像春风一样柔软,我来找你,你跟我走吧。
我好笑,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芊芊玉手抚上我的脸,轻柔,像羽毛一样。傻孩子,你不记得本宫了么。她的眼睛很黑,本宫一直念着你,因此特意老带你走。
我嘟嘴,侧身指了指戏台,我还要看戏呢,一女嫁二夫,我一定要知道结局。
说完转过头,戏台上已是空空如也。
演完了。她笑道,现在可以了吗?
我犹豫地看着她,觉着她不像心怀不轨的人,便准备答应。可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拉住我,我诧异地转过头,有一个蓝衣男子深深望着我。
别走。
他的语气很坚定,墨黑的眼睛盯着我,仿佛我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求求您,不要带走她。他微微侧过脸,对宫装女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