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得,”茫然无措地回望他,“就是……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顿了顿,坚定道,“但我很喜欢它。”
他脸上神色莫名。
“姑娘听过也不足为奇,”老板见我们气氛有些不妥,忙上前打哈哈,道:“雷威一生斫琴许多,其中以春雷琴最为珍贵。宋朝惠帝爱琴成痴,在宣和内府设了‘万琴堂’,收藏天下名琴,春雷琴自然也在其中。惠帝死后,哀帝即位,却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后宫三千,独宠禧妃。因禧妃名字里有个‘春’字,哀帝便将春雷琴赐予她。只可惜禧妃不喜琴技,一直将春雷琴闲置,致使宝器蒙尘……”他脸上浮起无限惋惜,可见实是个爱琴之人。“后来我朝太祖入主长安,重新寻得此琴,日日弹奏,喜爱非常。”
“您所说的一段缘便是指这个?”我问道。
他自得一笑,“当然不是。我所要说的本是段秘史,若非我与宫中琴师相熟,也不会知道。”他很是自豪地挺直背脊,“今上尚是皇子时,先皇曾为他指过一门亲事,女方是相国府祈家的小姐,闺名唤作明月。”
我从未听过这些野史秘闻,现下很有些兴致。
老板从我专注的眼神中得到鼓励,讲得更是起劲:“明月小姐出身书香门第,自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她与其他闺秀并不同,一是不喜与别府小姐夫人来往,二是不爱专研胭脂水粉,唯独对古琴钟爱非常。今上听说后,便向先帝将春雷琴讨来,赠与自己的未婚妻,以博红颜一笑。后在国宴上,明月小姐便以春雷琴奏了一曲《鹿鸣》为贺,技惊四座。先帝更是赞她的琴艺乃‘乾华第一’,大为褒奖。”
“怕是您那位琴师朋友夸大,”我笑道,“祈小姐身份尊贵,自然是要捧着,事实却未必有您说得那么好。”
“这您可说错了,”他不以为意,“我的朋友素来不爱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只这个明月小姐……他曾于一夜,有幸听得明月小姐奏一曲《幽兰》,琴声切切,似有千丝万缕将人心缠绕,”他爽朗一笑,“他甚至与我承认,自己从琴音中惊觉才发现满脸是泪。”
“哦,”如此我也相信了几分,“之后呢?”之后出了什么变故,春雷琴才会流落民间?
祈子兰没有在听我们讲话,自己负了手在店里四处走,时不时停下脚步自己点评几句,只是我们都没在听。
“唉,”老板叹了一声气,“之后不过几年,先帝驾崩,传位于今上。前太子北宫朔不服,举兵而反,乾华上下顿时陷入混乱。明月小姐与今上于乱世中相互扶持,好不容易等乱世平息,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造化弄人。”他漠了半晌,才缓过气来,“今上登基后,有意巡幸四方,以望国泰民安。明月小姐不忍今上劳累,自请以身代之。行至途中,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预感,竟莫名命人将随身携带的春雷琴流于市井。几番辗转,方被我寻来。”
“那位小姐呢?”眼角瞥到祈子兰的身子震了一下,我忙道:“祈大哥,你没事吧?”
他默了默,并不曾回过头来,“无事。”
老板继续:“明月小姐行至江夏,在江夏王为她设的洗尘宴上醉酒,与……与王爷有了肌肤之亲,自是不能再为国母,便嫁了江夏王。一年之后,生了个小世子,可惜身子调养不当,没多久……就去了。”
“红颜薄命。”我喃喃道,愣了许久,随即叹口气,对老板道:“听您说的故事,想来这琴一定很贵,我还是另看一张好些。”
“不必再看了,”祈子兰转过身来,“就它了。”
“我们没有钱。”我愁眉苦脸。我也喜欢啊,可是一个铜板难倒英雄汉,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老板哈哈大笑:“小姑娘,我不是个嗜钱如命的人,更何况春雷琴并非凡物,纵是要卖,也须得卖给有缘人,若单以银子论之,岂非玷污了它。”笑声变小,“不过今早已有个顶好看的姑娘来瞧过,她有一手好琴艺,配春雷琴也不算辱没。且听我讲了春雷琴的故事后,更是一定要买下,我见她很有诚心,所以……”
“所以你答应了?”我苦恼地瞪了柜台上的琴一眼。
“倒是还没有。”老板亦是不舍,“我尚未松口,不过是舍不得。她却是下了决心,看我不肯,便说下午再来。她走后我琢磨许久,觉着与其让春雷琴继续被我埋没,倒不如卖给她,免得重蹈禧妃之事。”
“你岂知没有更适合春雷琴的人来?”祈子兰忽然笑道,“不如让我们试试,要是更契合,你心里也舒服些。”
老板望了望他,再指指我,“你们是谁……”
“是我,”已不抱希望,“是给我买。”
老板点点头:“是小姑娘你的话那行,我爱跟你说话,你想试便试吧。”
祈子兰脸一黑,无言看着老板。
我顿时觉得欢喜,因老板特别待见我,于是顺着他的话:“那行,您给我试试。”
老板颠颠地去将春雷琴小心翼翼抱过来,放在琴案上。我为难地看了看低矮的琴案,再看看祈子兰。
他立时领会,上前将我抱起,轻轻放在垫子上。
老板特意燃了香,气味古朴,双眼充满对我的鼓励。
我只觉好笑,老板的样子并不像相信我能奏出些什么,不过觉着与我投缘,所以容许我去试。他实在可爱,怕我怯场,还特意给我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