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宝道人闻说长江没了,正魂不守舍,忽见几个渔人,在底下泥沼中摸鱼,旁边淤水涌动,钻出两只车盖大小的乌龟,将那些渔人唬得七仰八叉,几个士兵围上去持刀弄枪,在那里呼呼喝喝,春宝道人吃了一惊,道:“这又是什么妖怪?”
吕巡尉道:“这是江中自来就有的大鳖种类,不得它们吐水救命呀,一江鱼虾都要烂死。”
春宝道人道:“阿也,这也大得不成天数,想必这地方民心不正,所以生养出这种妖物,神灵降下这场劫难。”
吕巡尉道:“斯水哪有神灵,那开劫的当日,是一片陨石火光从天上下来,落在江心,吹了一夜风,烧作满江红。”指着江中一大块凹陷的地方,道:“法师请看,那深坑便是落火之处。”
春宝道人把头乱摇,道:“我不看,我不看,那下头是黄泉。”
吕巡尉道:“法师呵,今日还可以不看,明日江水枯竭海水倒灌,生灵涂炭之时,却教人不得不看,法师是修道之人,当发一点济世利物的慈悲心肠。”
春宝道人道:“大人,你甚不通,眼前天灾,哪里是人力所能挽回,你看这长江,如今拿银子扔在里面,也溅不起个花儿来,有水可治,大禹就有神兵,水都没了,大禹也无可奈何,我一个小梅山的小行行子,又有何能为。”
吕巡尉道:“这样大计,自然是上头三台八座运度,连日批下的禀文,贯通长江,沿岸州县各要办水九万顷,开渠引流,一条河一个湖,只能调三分水,春宝法师若有法运水,减轻州县的负担,两岸官民,就同感大德了。”
春宝道人道:“噫,巡尉大人,你这话何不早说,若单只取水,容易,容易,呼风唤雨的法术,贫道最为精熟,只消一道符,能借泜水、漳水、济水、汝水四水蒸汽,拢在这处,得雷火之精相助时,顷刻成雨消雾。”
吕巡尉道:“这个却容易,开山的雷火,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转头对手下道:“你们去抬几门上来。”
春宝真人忙道:“且慢,且慢,大人不要急在一时,贫道的求雨之术,要先准备一两日,而后方能行法,刚才听讲,却有一事不明,请大人赐教。”
吕巡尉道:“法师请问。”
春宝道人道:“适才听大人讲万顷之水,我生平卖水,却都是以斤论的,只是不知,一顷水是多少斤?”
吕巡尉道:“各处不一,我这里沿江的地形,一顷莫约二十万方,一方即是二千斤。”
春宝道人闻言,惊骇莫名,低头寻思道:“这人好不晓事,我已经说了从四个地方借水,如何不知远水救不得近渴,这千万斤的水,教我从哪里借,说出这般大话来,莫非是在调我的口味。”
原说春宝道人降雨的本事,一场只下得一点三毫,大一阵,小一阵,打湿个地皮,便要收法,小梅山新,化县的人民,每年雨水这天不下雨时,便请春宝道人来乡社里,舞弄舞弄,飘一点雨,应个节气,是乡民求喜庆,图吉利的意思,原先讲好的价钱是一天三两二钱银子,近年来涨成三两七钱银子。
每年这天,春宝道人也赶好几个场子,吕巡检却是不晓得这般勾当,当下道:“法师果然道力弘深,能帮我们调水时,敝营上下,俱仰仗法力,事成之后递个本子,与法师叙功,封一个大灵官,加金章紫绶,是应有之义。”
春宝道人唯唯诺诺,哪里敢发一语,跟着在山上转了一遍,四处看完,回到谷口,吕巡尉便要带他进营拜见大帅,春宝道人慌忙道:“不行,不行,我没穿礼服,不好去见大帅。”吕巡尉道:“有什么要紧,我们军营男儿,不讲这些虚礼,光着膀子去见都行。”又道:“大帅奉旨剿贼,总揽地方一切事务,法师既然来了,没有不见之理。”
当时春宝道人被吕巡尉扯去拜帐,行近辕门,门将上来挡住,道:“这个生人是谁。”吕巡尉道:“这一位是新来的求雨道士。”门将在春宝道人身上摸了一遍,查问几句,验明了身份,放行时,握着春宝道人的双手道:“求雨之事,十万火急,道长务请多多用心。”
春宝道人双颊飞红,走在营中,观兵往来,血气怕人,不禁缩手缩脚道:“这又是何处的虎狼之师。”吕巡尉道:“这枝兵是大帅在边庭上练的,号为北府军。”春宝道人砸舌道:“厉害,厉害。”
一路走到帅帐,传令兵报上去,大帅当即有请,春宝道人闻言把手往脸上抹了七八回,战战兢兢进了帐子。只见里面灯火耀眼,人头攒动,热气扑面而来,春宝道人不分前后,只跟着吕巡检上拜,口称:“福生无量天尊。”拜完,大帅命赐坐,春宝道人抬头,方见着大帅真容。
那帐下尽有五洲四海来的九流宾客,正自议论未休,春宝道人刚才坐下,两旁侍者上来,‘哗’一声打开一卷山河社稷图,大帅指着万里长江,道:“你们直言交争,毋有所讳。”
众人环伺,春宝道人心里捏着把汗,觍着个脸,与几个年老的河道,河库道,谈了一回禹贡,又谈一回山经。大帅走下来,挨个聆听,但有重视一点的,便多问一句,到春宝道人名下时,却无多话,只命仔细做个文书再上来。
吕巡尉拉了春宝道人出来。春宝道人手脚抖得跟筛糠一样,道:“就三甲殿试,也只是如此了。”
吕巡尉道:“法师表现得还不坏,随我来,我领你去住处。”带着春宝道人穿过中军帐篷,又绕过校场,马厩,走到营房区来。
当时登记姓名,春宝道人被收在营中,起居出入,派有三四个人相伴。吕巡尉道:“法师既已见过大帅,各部官兵都晓得法师名字了,在这里跟在自己家一般。”
春宝道人道:“有劳,有劳。”营房官送铺盖过来,立在那门首道:“春宝真人,你是新,化县人,我是衡,山县人,两地相隔不远,我们正是老乡,有什么需要,知会我一声,东西随便拿。”
春宝道人道:“多谢,多谢。”那营房官因春宝道人新来,特地照顾他,道:“我备了个简饭,请法师过来叙一叙。”春宝道人道:“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春宝道人过去吃了酒饭,又与营房官相别,回来布置房间,忙了一会子,已经是夜晚时分。春宝道人点起油灯,想起大帅日间所命,便坐在灯下铺开白纸,拿笔在手,一筹莫展,对旁边看守道:“猛者请退,容我一个人安静思考。”
那看守退在门外。春宝道人对着桌上纸墨,愁道:“如今没别的办法了,只有请师父来罢。”便写了一封书,写完又读了两遍,十分妥当了,正写地址,忽想道:“师父不是在巢湖**炼宝。”便改落巢湖,刚一下笔,只觉脊背上窜出一股凉气,心中想:“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