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阳堪其宫火,欲灭之,无阶可升。使其子朒假于奔水氏。朒盛冠服,委蛇而往。既见奔水氏,三揖而后升堂,默坐西楹间。奔水氏命傧者设筵,荐脯醢觞朒。朒起执爵啐酒,且酢主人。觞已,奔水氏曰:“夫子辱临敝庐,必有命我者,敢问?”朒方自曰:“天降祸于我家,郁攸是祟,虐焰方炽,欲缘高沃之,肘弗加翼,徒望宫而号。闻子有阶可登,盍乞我?”奔水氏顿足曰,“子何其迂也!子何其迂也!饭山逢彪,必吐哺而逃,濯谿见鳄,必弃履而走。宫火已焰,乃子揖让时耶?”急舁阶从之,至则宫已烬矣。
赵国人成阳堪家中失火,火苗已蹿上房顶,无奈家中没有梯子,全家人干着急。成阳堪就派儿子成阳朒到奔水氏家里借梯子。
成阳朒穿戴整齐,一摇三摆地走到奔水氏家里。见了奔水氏,连作三个揖,然后登堂入室,默默地坐到宾客的位置上。奔水氏连忙让家人摆设酒宴招待他。成阳朒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也向主人敬酒还礼。喝完了酒,奔水氏问:“您今天光临寒舍,一定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成阳朒这才开口说:“不瞒您说,天降横祸,我家被天火烧着了房子,熊熊烈火,直蹿屋顶。想要登高浇水,可惜两肩没长上翅膀,家人只能望着被烧的房屋哭嚎。听说您家里有梯子,不知道能否借我一用?”奔水氏听后,急得直跺脚:“你也太迂腐了!简直迂腐透顶!要是在山里吃饭遇上老虎,一定会急得吐掉嘴里的食物逃命;要是在河里洗脚看见了鳄鱼,也一定会急得扔掉鞋子逃跑。家里起火上了房,您还有工夫在这打躬作揖?!”
奔水氏急忙扛上梯子往成阳朒家跑。可赶到他家时,房子早已烧成灰烬了。
衣冠禽兽选自《燕书》
齐西王须善贾海,出入扶南、林邑、顿逊群峦中,贸迁诸宝。若毒冒、颇黎、火齐、马脑之类,白光煜煜然。遇东风覆舟,附断桅浮沉久之。幸薄岸,被湿行夷阴山中。山幽不见日,常若雨将压地。西王须自分必死,寻岩窦绝气,庶遗胔不为乌鸢饭。未入,猩猩自窦中出,反复视,意若怜之者。取戎叔、雹葖、委萎诸物,指之食。而西王须方馁,甘之。窦右有小洞,栖新毳厚尺余,甚温,让西王须,猩独卧于外。大寒,不自恤。语言虽殊,朝夕嗢吚作声,似慰解状。如是者一年,不懈。忽有余皇度山下。猩急挟西王须出,送之登。及登,则其友也。猩猩犹遥望不忍去。西王须因谓其友曰:“吾闻猩血可染罽,经百年不蔫。是兽也腯,刺之可得斗许。盍升岸捕之?”其友大骂曰:“彼兽而人,汝则人而兽也!不杀何为?”囊石加颈沉之江。
齐国人西王须擅长做海上贸易,来往于扶南、林邑、顿逊等国,买卖各种奇珍异宝,如玳瑁、玻璃、云母、玛瑙之类,亮闪闪的异常夺目。这天,西王须在海上遭遇强烈的东风,船被恶浪狂风掀翻了,他攀附着一根折断的桅杆,在海里漂了很久,所幸终于靠上了岸,他披着湿衣服在彝阴山中行走。山里幽暗得不见阳光,总像是大雨就要铺天盖地落下来似的。
西王须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就找了个岩洞,准备在那里等死,希望自己的尸体不会成为乌鸦和老鹰的食物。还没等他进去,洞中忽然走出来一只猩猩,反复打量西王须,好像很可怜他似的。猩猩取出大豆、萝卜等各种食物,用手比划着让他吃。西王须正饿得难受,吃得非常香甜。岩洞的右边有个小洞,作为休息的地方,为睡觉而新垫的鸟兽毛足有一尺多厚,非常暖和。猩猩把这地方让给西王须,自己独自睡在外面。即使天气非常寒冷,猩猩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睡到小洞里去。虽然言语不同,猩猩早晚都会咿咿呀呀地叫嚷上一阵子,好像是在安慰西王须。就这样一年过去了,猩猩从没有懈怠过。
忽然有一天,有条船从山下经过。猩猩急忙挟着西王须出来,送他登船。等西王须上船一看,才知道船主是自己的朋友。猩猩远远望着他,不忍离去。
西王须因此对朋友说:“我听说,经过猩猩的血染过的毛织品,历经百年也不会褪色。这只猩猩长得很肥壮,杀了它肯定可以得到一斗多血。我们何不上岸去捉住它?”他的朋友听了大骂道:“它是头野兽,却有人的心肠;你虽是人,却连畜牲都不如!不杀了你这衣冠禽兽,还留着干什么!”于是用袋子装满石头绑在西王须的脖子上,把他沉到海里淹死了。
以丑为妍选自《燕书》
子翏慎妃耦,十年不遂,恒郁郁离居。曲逆有丑女,眇左目,疹瘢如丛珠,且黑而羸。曲逆人过而不睨。丑女怒,去从师学击筑弹坎篌,三年精其技,又善为北里之舞以惑人。子翏一见大悦,致厚币聘以归,字曰“元姬”。朝筑焉,暮坎篌焉,嬖之甚。子翏稍出游,归必熟视其面,无不妍者,反笑世人多一目云。其友宛爰都怜之,为致赵女,光艳曒曒照人,世谓闾须、白台不能似之。子翏逐出,曰:“何物丑类,敢侪吾元姬!”
子翏对选择配偶成亲的事非常慎重,选了十年都没能如愿,一直郁郁寡欢,离群索居。
曲逆这地方有个丑女,左眼失明,脸上的疹子和瘢痕就像层层叠叠堆积的珠子,而且长得又黑又瘦。当地人从她身边经过时,连瞟都不瞟她一眼。那丑女非常生气,离开家拜了一位师傅学习演奏筑和坎篌,三年学得技术精湛。她还善于跳《北里》舞蹈来诱惑别人。
子翏对她一见倾心,送去丰厚的聘礼把她娶回家,取名叫“元姬”。元姬早晨演奏筑,晚上演奏坎篌,子翏对她宠爱非常,每次出门,哪怕只出去一会儿,回家后必定仔细端详爱妻的脸,觉得没有一处不美的,反而笑话世上的人怎么会多出一只眼睛。
子翏的朋友宛爰都,觉得子翏很可怜,就为他送来一位赵国的美女。她光艳照人,洁白如玉。人们都说,就算是古时的美女闾须和白台,也比不上她。子翏却把她赶了出去,嘴里还说:“这是什么丑八怪!竟敢来和我家元姬比美?!”
越人溺鼠选自《燕书》
鼠好夜窃粟,越人置粟于盎,恣鼠啮,不顾。鼠呼群类入焉,必饫而后反。越人乃易粟以水,浮糠覆水上,而鼠不知也。逮夜,复呼群次第入,咸溺死。
老鼠喜欢在夜里跑出来偷吃谷子。越地有个人,故意将谷子倒在瓦罐里让老鼠来吃,也不去理睬它们。老鼠见状,就把同类都招呼到瓦罐里来,每次吃饱了才回去。不久,越人把罐子里的谷子换成水,在水面撒上一层糠。到了夜里,老鼠又招呼上伙伴,一个接一个地钻进瓦罐里,结果全被淹死了。
郑人惜鱼选自《燕书》
郑人有爱惜鱼者,计无从得鱼,或汕或涔,或设饵笱之。列三盆庭中,且实水焉,得鱼即生之。鱼新脱网罟之苦,惫甚,浮白而喁。逾旦,鬣尾始摇。郑人掬而观之,曰:“鳞得无伤乎?”未几,糁麦而食,复掬而观之,曰:“腹将不厌乎?”人曰:“鱼以江为命,今处以一勺水,日玩弄之,而曰‘我爱鱼,我爱鱼’,鱼不腐者寡矣!”不听,未三日,鱼皆鳞败以死。郑人始悔不用或人之言。
郑国有个非常喜欢鱼的人,苦于没有什么途径直接得到鱼,就用汕、涔等鱼具来钓鱼,或是设笱来捕鱼。他在庭院里摆了三个大盆,装满水,把得来的鱼都养在里面。鱼儿刚脱离网的困苦,十分疲惫,就浮到水面咕咕地喘息。一天后,摇摆鳍尾活动开来。郑国人用手捧出鱼儿看着它说:“鳞没有伤着吧?”一会儿喂些谷末和麦麸,又捧出来看着说:“肚子应该不饿了吧?”有人说:“鱼在宽广的江河中才能活命,现在你让它待在一勺的水里,每天玩弄它,还口口声声说‘我爱鱼,我爱鱼’,鱼不死掉才怪哩!”郑国人不听。没过三天,鱼全都鳞片脱落而死,郑国人这才后悔没有听从人家的话。
束氏狸狌选自《龙门子凝道记》
卫人束氏,举世之物,咸无所好,唯好畜狸狌。狸狌,捕鼠兽也,畜至百余,家东西之鼠捕且尽,狸狌无所食,饥而嗥。束氏日市肉啖之。狸狌生子若孙,以啖肉故,竟不知世之有鼠。但饥辄嗥,嗥辄得肉食,食已,与与如也,熙熙如也。南郭有士病鼠,鼠群行,有堕瓮,急从束氏假狸狌以去。狸狌见鼠,双耳耸,眼突露如漆,赤鬣又磔磔然,以为异物也。沿鼠行不敢下。士怒,推入之。狸狌怖甚,对之大嗥。久之,鼠度其无他技,啮其足。狸狌奋掷而出。
卫国有个姓束的人,没有别的嗜好,专爱养猫。家里养了一百多只猫,把宅院周围的老鼠几乎都捉光了。猫没了吃的,饿得喵喵直叫。束家就每天到菜场买肉来喂它们。就这样一代传一代,那些后来生的猫,因为每天吃惯了现成的肉,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老鼠。饿了就叫,叫了就有肉吃,每天舒适快活,没有什么事情做。
城南有户人家闹鼠灾,老鼠横行,有的掉到瓮里。听说束家猫多,这户人家就连忙借来一只猫捉老鼠。束家的猫见地上的老鼠耸着两只小耳朵,眼睛鼓鼓的,黑亮无比,翘着两撇胡须,还吱吱乱叫,感到非常新鲜,蹲在桌子上看,却不敢下去捉。这家主人看着生气,把猫推了下去。猫害怕极了,吓得喵喵直叫。老鼠见它这副模样,估计没多大能耐,就拥上来啃它的爪子。猫又怕又疼,用力纵身一跳,逃了出来。
矢人自得选自《龙门子凝道记·君子微》
矢人有久业者,其楛簳脉理不直也。其羽轻重不伦也,其锋镞顿而不礰也。自以为得牟、夷之法,津津有喜色。旁有誉之者曰:“是诚然矣!秦汉之善矢者,无有越君者矣!非直无以越君,吾恐不如者亦多也。君亦求重价出之。”矢人益喜。宋将军过焉。取而视之,唾去。矢人弗悟,犹以为忌己也。怒曰:“人尝谓我矢上齐秦汉,其言当不妄。今将军乃若是,是忌我也,将军其刻人哉?”或以告龙门子,龙门子曰:“矢人何足责?儒亦有是也。”
有个长期从事弓箭制作的人,他的楛木箭杆纹理不直,箭尾的羽毛轻重不匀,箭头钝而不锋利,可自以为得了古代制箭高手牟、夷的真传,沾沾自喜。旁边有赞美他的人说:“这是肯定的啊!秦汉时代善于制箭的人,没有能超过您的!不但如此,现今不如您的人更多呢。您应该以高价售卖您制作的箭。”做箭的人更加得意了。
一个姓宋的将军经过此地,取过他的箭看了看,吐了口唾沫,扔下箭走开了。做箭的人不但没有醒悟,还以为是嫉妒自己,愤愤不平地说:“别人都说我的箭达到了秦汉的一流水准,他们的话当然不会错。刚才那将军这么做,无非是嫉妒我罢了。这人真是刻薄啊!”
有人把这事告诉了龙门子,龙门子说:“这做箭的人有什么可责备的呢?现在的文人不也是这样的吗!”
申屠敦之鼎选自《龙门子凝道记·司马微》
洛阳布衣申屠敦有汉鼎一,得于长安深川之下。云螭斜错,其文烂如也。西邻鲁生见而悦焉,呼金工象而铸之。淬以奇药,穴地藏之者三年。土与药交蚀,铜质已化,与敦所有者略类。一旦,持献权贵人,贵人宝之,飨宾而玩之。敦偶在坐,心知为鲁生物也,乃曰:“敦亦有鼎,其形酷肖是,第不知孰为真耳。”权贵人请观之,良久曰:“非真也。”众宾次第咸曰:“是诚非真也。”敦不平,辨数不已。众共折辱之,敦噤不敢言,归而叹曰:“吾今然后知势之足以变易是非也!”
洛阳有个叫申屠敦的平民,在长安的一条深川下得到了一个汉代的鼎。鼎上雕刻的云和螭互相掩映交错,斑斓夺目。申屠敦的西邻鲁生见了这个鼎非常喜爱,就找铜匠仿铸了一个,然后浸在特制的药水中冷却,埋入地下三年。泥土和药水交相腐蚀铜鼎,铜质产生了变化,就和申屠敦的鼎大体相似了。
一天,鲁生把鼎献给了一个有权势的贵人。贵人以为得着了稀世珍宝,就大宴宾客,邀请众人来玩赏。申屠敦恰巧也在宴席上,心里知道这是鲁生的东西,于是就说:“我也有一个鼎,外形跟这个很像,只是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贵人请他把鼎拿出来鉴赏,观察了很久之后说道:“这不是真的。”那些宾客也一个接一个地说:“确实不是真的。”申屠敦忿忿不平,据理力争,那些人竟一起挖苦嘲笑他,申屠敦就不敢说话了,回去后感慨地说:“今天我总算见识了权势的厉害,原来它真的足以改变是非曲直!”
焚鼠毁庐选自《龙门子凝道记·尉迟枢》
越西有独居男子,结生茨以为庐,力耕以为食。久之,菽粟盐酪,具无仰于人。尝患鼠,昼则累累然行,夜则鸣啮至旦。男子积憾之。一旦被酒归,始就枕,鼠百故恼之,目不能痪。男子怒,持火四焚之。鼠死,庐亦毁。次日酒解,伥伥无所归。
越国的西部有个独自生活的男子,他用芦苇和茅草盖起了一间小屋,努力耕作生产食物。时间长了,豆类、粟米、盐和奶酪,都能自给自足,但家里却老鼠成灾。大白天,老鼠成群结对地乱跑,到了夜晚,老鼠嘁里喀嚓咬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直到天明。男子为此烦恼不已。
一天他喝醉了酒回家,刚刚睡到枕头上,老鼠就开始闹腾起来,令他无法入睡。男子一怒之下,拿着火把四处烧老鼠。结果老鼠被烧死了,房屋也被大火毁了。第二天他酒醒后,异常失落,因为他已成无家可归的人了。
身有至宝选自《龙门子凝道记·先王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