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丘有个农民,靠种水稻养活家人。每年总是储藏着陈稻谷,然后用新谷子来填充。新产的谷子还没下来,就不敢把陈谷子吃完。
有一天,他走到田里,见稻穗沉甸甸的,颗粒饱满,高兴地回到家里,对妻儿说:“今年丰收有望了!”随后把所有陈谷子拿出来和家人饱餐一顿。
陈谷子很快要吃完了,可新谷子还没成熟,农民有些失望,一家人常常去稻田察看,地垄都被踩坏了,却见稻子反而越来越青。
其实这并不是稻子没有成长,而是他们祈盼的心情太迫切了。
医缓选自《郁离子·玄豹》
赵王之太子病,召医缓,医缓至曰:“病革矣,非万金之药弗可。”问之,曰:“是必得代之赭、荆之玉、岣嵝之沙、禺同青蛉之曾青、昆仑之紫白英、合浦之珠、蜀之犀、三韩之宝龟、医无闾之珣、玕、琪,合汞铅而炼之,一年而和,二年而成,三年而金粟生,则取而埋诸土中,又三年而服之,斯可以起矣!”淳于公闻而笑之曰:“诚哉,所谓医缓矣!”
赵王的太子生了病,召来一个名叫缓的医生治病,缓看过病后说:“病情危急,非得用贵重的药医治不可。”问他用什么药,他说:“这病必须得用代地的红土,荆地的玉石,岣嵝的朱砂,青蛉县禺同山的铜矿砂,昆仑的紫白英,合浦的珍珠,蜀地的犀角,三韩的宝龟,医无闾的珣、玗、琪,然后加入汞和铅一起冶炼,一年后才能融合在一起,两年后才能成形,三年才能炼成粟米似的丹药,还须把它埋到土里,再过三年取出来服用,这样就可以药到病除了。”淳于髡听了笑着说:“确实啊,这真是名副其实的‘缓’啊!”
灵丘丈人选自《郁离子·灵丘丈人》
灵丘之丈人,善养蜂,岁收蜜数百斛,蜡称之。于是其富比封君焉。丈人卒,其子继之,未期月,蜂有举族去者,弗恤也。岁余,去且半;又岁余,尽去。其家遂贫。陶朱公之齐,过而问焉,曰:“是何昔者之熇熇,而今之凉凉也?”其邻之叟对曰:“以蜂。”请问其故,对曰:“昔者丈人之养蜂也,园有庐,庐有守。刳木以为蜂之宫,不罅不庮。其置也疏密有行,新旧有次。坐有方,牖有乡,五五为伍,一人司之。视其生息,调其暄寒,巩其构架,时其墐发。蕃则从之、析之;寡则与之、裒之,不使有二王也。去其蛛蟊、蚍蜉,弥其土蜂、蝇豹。夏不烈日,冬不凝澌。飘风吹而不摇,淋雨沃而不渍。其取蜜也,分其赢而已矣,不竭其力也。于是故者安,新者息,丈人不出户而收其利。今其子则不然矣:园庐不葺,污秽不治,燥湿不调,启闭无节,居处臲卼,出入障碍,而蜂不乐其居矣。及其久也,蛄蟖同其房而不知,蝼蚁钻其室而不禁,鹩鳭掠之于白日,狐狸窃之于昏夜,莫之察也,取蜜而已。又焉得不凉凉也哉!”
有位住在灵丘的老人非常善于养蜂,每一年都能收好几百斛蜂蜜,所产的蜂蜡更是远近闻名,如此一来,他的富有几乎可以和拥有封地的列侯相比了。
老人去世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养蜂事业。可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蜜蜂就一窝一窝飞走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忧虑不安。
过了一年多,将近一半的蜜蜂逃走了;又过了一年多,剩余的蜜蜂也全都飞走了,他的家从此开始败落下来。
陶朱公来到齐国,路过灵丘丈人的家,见到他家败落的境况,非常不解,于是就问:“这个地方以前那样繁盛,现在却如此萧条,这是为什么呢?”
邻居家的老翁说:“因为蜜蜂的缘故。”陶朱公又问原因,老翁回答说:
“以前灵丘老人饲养蜜蜂时,园内建有茅庐,茅庐有人看守。挖空木头来做蜂箱,不透风,不漏雨。安置蜂箱时,间隔宽窄有一定的行列,新旧蜂箱有一定的次序,每五个蜂箱作为一组,五组成为一列,每列派专人看管,根据观察蜜蜂的生殖繁衍的情形,调整蜂箱内的温度,巩固支架与结构,按照时节来为蜂房塞孔开洞。如果蜜蜂繁殖多了,就顺其习性,进行分群。若蜜蜂少了,就把它们聚拢成群,同时不会让一个蜂箱内有两个蜂王存在。经常清除蜘蛛、蟊虫和蚂蚁,消灭土蜂和蝇虎。夏季不使它们受到烈日的曝晒,冬季不受严寒的侵袭。暴风袭来,蜂箱也不会摇落,大雨浇灌也不会被毁坏。老人采收蜂蜜时,只是收取多余的部分,不会竭尽蜜蜂的生机活力。所以老蜂生活得很安定,新蜂也生生不息,老人不必出门就可以收取蜂蜜的利益。
“到了他儿子手中,情况可就不是这样了:园中的蜂箱也不修补,脏了也不清理,干燥或潮湿不加以调节,蜂箱的开闭也不按时节,蜂箱摇摇晃晃,蜜蜂进出蜂箱有所阻碍,因此也就不大喜欢它们所居住的地方了。时间一久,毛虫吐丝把蜂房都网住了,他也不知道,蝼蛄和蚂蚁把蜂箱钻出了洞口,他也不加禁止。白天鹪鹩和黄鸟啄食蜜蜂,到了晚上又有狐狸来偷蜂蜜,他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收取蜂蜜罢了。像这样,养蜂事业怎么会不败落呢?”
夔与鳖选自《郁离子·灵丘丈人》
见夔出,鳖延颈而笑。夔曰:“尔何笑?”鳖曰:“吾笑尔之跃,而忧尔之踣也。”夔曰:“我之跃不犹尔之躃跛乎?且我之用一,而尔用四,四犹不尔持也,而笑我乎?故跂之则赢其骭,曳之则毁其腹,终日匍匐,所行几许。尔胡不自忧而忧我也?”
夔蹦跳着走来,一只鳖伸长了脖子笑话它。
夔问:“有什么好笑的?”
鳖说:“我是笑你用一条腿跳着走,怕你会跌倒。”
夔说:“我跳着走,不是和你摇摇晃晃地走一样吗?况且我只用一条腿,而你用四条腿;你四条腿还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有什么权利笑话我呢?像你这样爬着行走,不仅劳累还伤肝脏,又容易磨破肚皮。整日这样爬行,能走出多远呢?你怎么不为自己担心反而来担心我呢?”
蜈蚣自大选自《郁离子·瞽聩》
即且与蝁遇于疃,蝁褰首而逝,即且追之,蹁旋焉绕之,蝁迷其所如,则呀以待。即且摄其首,身弧屈而矢发,入其肮,食其心,啮其晵,出其尻,蝁死不知也。他日行于煁,见蛞蝓欲取之。蚿谓之曰:“是小而毒,不可触也。”即且怒曰:“甚矣,尔之欺予也!夫天下之至毒莫如蛇,而蛇之毒者又莫如蝁。蝁噬木则木翳,啮人兽则人兽毙,其烈犹火也。而吾入其肮,食其心,葅鲊其腹肠,醉其血,而饱其膋,三日而醒,融融然,夫何有于一寸之蜿蠕乎?”跂其足而凌之,蛞蝓舒舒焉,曲直其角,喣其沫以俟之。即且黏而颠,欲走则足与须尽解解,而卧,为蚁所食。
有一只蜈蚣在野外觅食,发现了一条蝁,蝁抬起头就跑。蜈蚣紧追不舍,最后把它团团围住。蝁晕头转向,弄不清该往哪里跑,便停下来张着嘴伺机而动。蜈蚣卷曲身子,箭一般地向蝁弹去,一下子钻进蝁的喉咙里,爬到它的身体里,吃了它的心,咬了它的肠,然后从它的尾部钻出来。蝁到死也没有发觉。
不久,蜈蚣在灶上与蜒蚰狭路相逢,也想把它逮住吃掉。在一旁的马陆向蜈蚣提醒道:“最好别去惹这家伙。别看它个儿小,毒着呢!”蜈蚣却生气地说:“别骗我了!天下最毒的东西就是蛇,而蛇里最毒的莫过于蝁。它咬过的花木,都会枯死;咬过的人和动物,都必身亡。它的毒就像火一样烈,而我可以钻进它的喉咙,吃它的心,把它的肠子当肉酱来嚼,把它的血当酒来喝,吃饱喝足三天后才醒来,真是舒服啊!蜒蚰这寸把长的小东西,我还治不了它?”于是悄悄地爬过去,准备逮住蜒蚰。蜒蚰也不是好惹的,舒展着身子,头上的两只角一伸一屈地做了做伸展运动,就吐满黏液静待蜈蚣。蜈蚣刚靠近蜒蚰就被黏住了,马上翻倒在地。它想逃跑,可触须和所有的脚都在挣扎时被弄断了,还老老黏在地上。它现在一动不能动,只无助地躺在那里,最后成了一群蚂蚁的晚餐。
狙公失狙选自《郁离子·瞽聩》
楚有养狙以为生者,楚人谓之狙公。旦日必部分群狙于庭,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之实,赋什一以自奉。或不给,则加鞭箠焉。群狙皆畏苦之,弗敢违也。一日,有小狙谓众狙曰:“山之果,公所树与?”曰:“否也,天生也。”曰:“非公不得而取与?”曰:“否也,皆得而取也。”曰:“然则吾何假于彼而为之役乎?”言未既,众狙皆寤。其夕,相与伺狙公之寝,破栅毁柙,取其积,相携而入于林中,不复归。狙公卒馁而死。
有个楚国人,靠养猴子为生。当地人称他为“狙公”。每天早上,狙公把猴子召集到院子里给它们分配任务,并派一只上了年纪的猴子带着它们到山里采集各种野果,然后从中抽取十分之一的果实来供养自己。有的猴子上交的果子不够,就会遭到鞭打。猴子们对狙公又怕又恨,可谁也不敢违抗。
有一天,一只小猴向大伙提出了疑问:“山上那么多果树,都是狙公种的吗?”大伙说:“不是,都是野生的。”小猴又问:“那些草木结的果实,非要经过狙公的同意才能摘吗?”大伙说:“不是,可以随意摘取。”小猴说:“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非要依靠他、听他的使唤呢?”没等小猴的话讲完,众猴们都恍然大悟。当天晚上,等狙公睡下后,猴子们合力毁掉围栏,砸烂木笼,搬走平日上供给狙公的积蓄,手牵着手逃回林子里,永不回来了。猴子们走后,狙公就活活被饿死了。
披皮叱虎选自《郁离子·瞽聩》
蒙人衣狻猊之皮以适圹,虎见之而走。谓虎为畏己也,返而矜有大志。明日,服狐裘而往,复与虎遇。虎立而睨之。怒其不走也,叱之,为虎所食。
在蒙这地方,有个人经常披着狮子皮在野外走动。有一只老虎看见这怪东西,吓得撒腿就跑。这个人以为连老虎都害怕自己,非常得意,回到家中便骄傲起来。到了第二天,他又跑到野外,但这次穿的是狐狸皮袄。老虎见了,死死盯着他。这个人见老虎没逃跑,心中大怒,便大声斥骂,结果被老虎吃掉了。
蚂蚁与龙选自《郁离子·瞽聩》
有献鲮鲤于商陵君者,以为龙焉。商陵君大悦,问其食,曰:“蚁。”商陵君使豢而扰之。或曰:“是鲮鲤也,非龙也。”商陵君怒抶之,于是左右皆惧,莫敢言非龙者,遂从而神之。商陵君观龙,龙卷屈如丸,倏而伸,左右皆佯惊,称龙之神。商陵君又大惊,徙居之宫中,夜穴甓而逝,左右走报:“龙用壮,今果穿石去矣。”商陵君视其迹,则悼惜不已,乃养蚁以伺,冀其复来也。无何,天大雨震电,真龙出焉。商陵君谓为豢龙来,矢蚁以邀之。龙怒震其宫。商陵君死。
有人把一个穿山甲当做龙,献给了商陵君。
商陵君十分高兴,问它吃什么。
那人答道:“吃蚂蚁。”
商陵君派人把它豢养起来,想要驯化它。有人说:“这不是龙,而是一只穿山甲。”
商陵君听了很生气,把说真话的人痛打了一顿。于是所用人都非常谨慎,没人敢说它不是龙,都把它当做神来敬奉。
商陵君见这“龙”蜷曲起身子来像个丸子,突然又伸展开。众人都装出万分吃惊的样子,说它是龙之神。商陵君十分得意,把它迁到宫里。谁知晚上夜深人静时,它钻透墙壁逃跑了。众人忙向商陵君报告说:“这龙真神奇,现在它穿透墙壁飞走了!”商陵君亲自来察看现场,十分惋惜,便把蚂蚁养在宫里,等这条“龙”再次飞回来。
不久天降大雨,电闪雷鸣,真龙出现了。商陵君以为是他养的那条“龙”回来了,便奉上蚂蚁邀龙回宫。真龙震怒,把宫殿都震垮了,商陵君也被震死。
中山猫选自《郁离子·枸橼》
赵人患鼠,乞猫于中山,中山人予之。猫善扑鼠及鸡。月余,鼠尽而鸡亦尽。其子患之,告其父曰:“盍去诸?”其父曰:“是非若所知也。吾之患在鼠,不在乎无鸡。夫有鼠,则窃吾食,毁吾衣,穿吾垣墉,坏伤吾器用,吾将饥寒焉。不病于无鸡乎!无鸡者,弗食鸡则已耳,去饥寒犹远。若之何而去夫猫也!”
在赵国,有一户人家,深受鼠害,只得向中山国讨一只猫来捉老鼠。中山人给了他一只,这猫不仅捉老鼠,还喜欢逮鸡吃。一个多月后,家里的鼠患被解除了,但养的鸡也一只不剩。他的儿子认为这猫是个祸害,就对他说:“家里的鸡也被这猫吃净了,干吗不把它送走呢?”他说:“这其中的奥妙你就不懂了。我们的祸患在于有老鼠,而不在于没有鸡。老鼠偷吃粮食,咬坏衣物,又打洞穿墙,啃坏家具,害得我们挨饿受冻,这岂不比没有鸡更恶劣?没有鸡,我们顶多没鸡肉吃罢了,离挨饿受冻还远着哩!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把猫送走呢?”
螇螰选自《郁离子·螇螰》
昔者中牟之郭圮,有螇螰堕于河,沫拥之以旋,其翅拍拍,殸见而怜之,游而负之及陆,谓殸曰:“吾与子百年无相忘也。”殸振羽大笑曰:“若冬春之不知也,而能百年无忘我乎?”
中牟县的外城墙塌了,有一只寒蝉掉进了护城河,被急流激荡起的水沫团团困住,不停地旋转,寒蝉只得拼命地用翅膀拍打水面。一只蝼蛄见它可怜,就游过去驮它,把它送到岸上。寒蝉感激地说:“即使过了一百年,我和你也不会忘记彼此啊!”蝼蛄振动翅膀大笑道:“你连冬天和春天都不能知道,怎么能一百年也不会忘记我呢?”
九头争食选自《郁离子·省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