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正中间,坐着一名高瘦的老僧。他颧骨突出,眼睛凹陷,似乎年事已高。寒飞暗暗感受其身上的气息,却丝毫无所感应。而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是从旁边两排人身上发出的。
寒飞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右手边两人的身上。因为这两人,也都是儒教的打扮。从他们身上发出的气息来看,不出所料亦是儒教之人。靠前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顾盼之间,流露出一股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靠后的椅子上,坐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他留着一缕山羊胡,双眼也是炯炯有神。
左手边,四名僧人高矮胖瘦不一,面色恭敬而立,却没有落座。
欧阳鸣两人进入房间的瞬间,里面几双眼睛竟然都齐刷刷落到了寒飞的身上。被这些目光一扫,寒飞心中压力可想而知。他强自震慑心神,面上表情不变。
欧阳鸣带寒飞坐在中间的老僧行礼,朗声说道,“前辈,晚辈已将翰林院小辈寒飞带来。自从那晚白马寺得见闻苦大师之后,寒飞一直在大师身边,直至大师圆寂。诸位有事,尽管开口询问。”说完之后,他目光有意无意间看向了旁边的几位僧人。
老僧望着寒飞,忽然叹了口气,“不用他讲,我也知闻苦师弟已登极乐世界。他房前那株梅花,前几日忽然绽放,而后即刻枯萎。见此异兆,我已知师弟不在人间。前两日,闻死师弟又在潮音寺外战死。想我潮音寺,真是多灾多难。”
旁边四名僧人闻言,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寒飞闻言,心中震惊――潮音寺三大神僧之一的闻死大师,竟然也圆寂了!
老僧顿了一顿,望着寒飞,之后缓声说道,“小施主,我闻苦师弟离开之时,可有什么遗言?”寒飞听老僧称闻苦大师为师弟,已然明白那人是潮音寺三神僧之一的闻生大师。
不久之后,寂静的房间,响起寒飞略带沙哑而悲伤的声音。他将那晚闻苦大师圆寂的经过原原本本道来,只是略去传经赠珠之事。
“师父!”“师叔!”“师伯!”左侧站立的四名僧人,却是发出了三种声音。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名僧人悲色最浓,伸手掬去脸上的清泪。
“德清,生亦死,死亦生。你师父已往极乐世界,你参禅多年,还未明悟吗?”闻生大师看向德清。“师伯教训得是!”德清合十,另外三名僧人也渐渐止住了悲声。
“闻苦大师为救我儒教后辈而圆寂,此等恩义,我等谨记于心。如此仇恨,亦会铭刻于心!若我见了龙霆那小子,一定要将他剥皮抽筋,为闻苦大师报仇!”右侧的白发老者须发皆张,声音在房间里面嗡嗡作响。
看到眼前老者的容貌举止,寒飞心中忽然想到了传说中的某人。
“雷帅心意,老僧心领。灭魔之事,须从长计议,如今潮音寺被围,我等先要寻突围之计。今日请各位前来,正是此意。”闻生大师对着白发老者和蔼一笑,然后看向了老者身后的那名身材矮小之人,“智帅,你为西唐宰相,足智多谋,对此事有何高见?”
听到闻生大师对那两人的称呼,寒飞心跳忽然加速。果然如自己所料,那须发皆白的老者,赫然是被称为雷帅的雷鸣。雷鸣在前朝大魏之时,已至儒帅修为。他当时为封疆大吏,镇守北方边陲,威震魔族。大魏内乱之时,魔族想乘机而动。雷鸣胸怀大义,带领三万将士镇守北疆,保得边境安宁。后来儒王李枫横空出世,开始一统神州。雷鸣为其感召,率众归于儒王旗下,避免了华夏内耗,实为开国之功臣。
西唐建国之后,雷鸣帅兵南征北战,内平诸侯,外抗异族,为西唐立下了汗马功劳。国家安宁之后,他却急流勇退,解甲归田,一时传为佳话。在众儒生心中,雷帅是为人处世之楷模。
而雷鸣身后被称为智帅的人,名为童济君,相传是儒王李枫的同窗好友。儒王一统华夏期间,童济君一直在其身边出谋划策,是其头号军师。西唐王朝建立后,童济君一直居宰相之职,辅佐儒王,可谓兢兢业业。
一个是隐退多年的元老,一位是身居高位的重臣,竟然同时出现在潮音寺!
寒飞又望向了左侧的那几名僧人,既然他们比闻苦闻生大师低了一辈,却又能在闻生大师面前议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就是被称为潮音寺四金刚的德严、德正、德清、德明四位高僧了。听闻那德清是闻苦大师的亲传弟子,怎么看起来只是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观他容貌,甚至比欧阳鸣还要年轻几分!
寒飞正在神游,忽听欧阳鸣喊了自己一声。“啊?”他有些尴尬且无助地地望了望欧阳鸣。
“寒飞,你且回去。我跟众前辈还要商议突围之策。”欧阳明朝着寒飞说了一句。寒飞只好点头,朝着屋中众人行了一礼后,他转身离开。
一路走去,他心中郁闷。自己本来还想问儒王等人的下落,为何就被“请”了出来?看来有空要问下欧阳院首,也许他对儒王行踪略知一二。
红日初升,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潮音寺山间仍是迷蒙一片。不少的僧舍建于林间,在薄雾中时隐时现。远远望去,薄纱般的白雾浮沉变幻,如同天外之地。不远处的大佛亦被云雾缭绕,静静地注视这潮音寺的一切,颔首不语。
寒飞一个人走在山间小径,默默沉思。母亲小妹遇难,中州城被侵掠。家国皆遭难,他忽然一下子高兴不起来。
这几日,在与众同窗的攀谈中,寒飞得知李圣他们早几日已到达潮音寺。之后不久,妖邪上万人马凭空出现,将潮音寺团团围住。几番大战,双方互有死伤。令人震惊的是,闻死大师在与一个魔头争斗中,尽管重创了对方,自己竟然身死。自此之后,正教一方士气大减,要不是梵天大阵护持还有童济君的运筹帷幄,潮音寺几乎陷于敌手。
寺外妖邪与日俱增,寺内众人只得突围。几次试探,都没能突破重围,所以只能僵持在这里。
一整日,寒飞都郁郁寡欢,看得李圣等人吃惊。马千里戏言,平时爱说笑的寒飞,难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夜色下来之后,寒飞独自一人走上小路,在朦胧的月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寒飞,随我来!”欧阳鸣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负手前行,寒飞依言跟了过去。
月光下,山影暗淡,但寒飞仍旧可以分辨出来,眼前小路,自己白天走过。不一会儿之后,欧阳鸣带寒飞来到了一座僧舍前,正是白天到过的闻生大师的住处。
“欧阳少帅,进来吧。”闻生大师的声音传来。吱呀一声,房门无风自开。两人进到房子里面,看到闻生大师正坐在那里。
“前辈,晚辈有秘事相议。白日未提此事,非为私念,实在是只有前辈才能决断此事。”欧阳鸣向闻生大师行礼。
闻生大师微笑,“很好,很好!欧阳少帅果然光明磊落!”
欧阳鸣听了一愣,然后急忙摇头,“前辈谬赞了。”他回头看了寒飞一眼,“寒飞,你将闻苦大师传经赠书之事,说与闻生前辈听吧。”
见欧阳鸣如此说,寒飞就将闻苦大师陨落之事又仔细讲述了一遍,闻生大师脸现悲戚之色。听到闻苦大师传经赠书,闻生大师脸上惊奇之色一闪而过。他让寒飞近前,然后朝着寒飞轻轻伸出了食指。
一道若有若无的光线从他手上发出,然后缓缓落在了寒飞的身上。在寒飞的感知当中,似乎有一丝神念侵入到自己的文府当中,然后细细打量着着什么。
闻生大师的身上,无丝毫气息波动发出。越是如此,寒飞越是觉得心惊。看来眼前这位潮音寺的神僧,真的是将佛法修到了传说中返璞归真的地步。
片刻之后,闻生大师睁开了眼睛,目光在寒飞身上停留了好大一会儿,之后便露出了微笑。寒飞见此,脸上表情奇怪。欧阳鸣站在那里,目光中也有不解之色。
“寒飞,你可知我因何而笑?”闻生大师脸上仍旧是和蔼的笑容。看见这笑容,寒飞心中的紧张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坐在他跟前的老人,似乎是一个正跟自己攀谈闲话的长辈。
“大师,莫非是因为我文府中的那颗珠子?你可知其来历?”寒飞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闻生大师轻轻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如此动作,看得寒飞大为疑惑。闻生大师似乎知道寒飞心中所想,他望着桌子上的一尊佛像,轻轻开口,“此珠不知何名,是我寺第一代祖师无真活佛不知从何处得来,不知何用。祖师遗言,此珠乃我佛门至宝,勿要丢失。因珠身常发乳白之光,如同月色,后人称之为月珠。无真祖师生逢乱世,到处济苦救难,斩妖除魔,无暇参详此珠奥秘。而后各代佛门弟子,虽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到如今过了多少岁月,仍无人参出此珠之奥秘。虽是如此,不知外界为何知我寺有此珠,不仅将其说得神乎其神,还将其与蜀山问天剑、儒教江山笔,共称为正教三大至宝。将一不知何物、不知何用的珠子称为至宝,真是荒唐之极。外人不知,我等每说起此珠,都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