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想着木木,也想着古晓仪。想她们离开这里后的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如果她们真的都回来了,我又该怎么办。选择?选择古晓仪还是木木?后者仿佛已经在这些天里迅速地占满了我的心。可是她们俩谁都没有回来,而是另一个人的归来将我的生活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一天中午姐姐突然开车来到老屋。她每次来都是这样的突然。从不事先打声招呼让我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感到无比的反感。我问姐姐,你怎么又这样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了?又有什么事儿?姐姐这次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地说,我这次来是接你回家的。你和那个古晓仪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早己跟你说过那个女人不简单的。我挥手打断姐姐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姐姐说,你别管那么多了。这次我带给你的绝对是一个好消息。我问,什么事儿你就直接说吧,不要再卖关子了。姐姐说,许谣要回来了你到底高不高兴?这是妈妈特意让我来通知你的,并让我接你回家。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愣得更久些的,但我还是被姐姐的话给拉了回来。我问,这是不是真的?姐姐说,那当然了,这还有假吗?我这才感觉到自己除了一愣外什么感觉都没有。许谣已经变成了一个离我如此遥远的想象。而这个遥远的想象又突然地来到我的生活中。我没有多少惊喜也没有多少激动。我甚至怀疑我以前对许谣的那种感觉是否真正地存在过。但事实是这样的,有人来了,就有人走,有人走了就有人来。如果来的巧合,那将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可惜我遇到的并不是。
在跟姐姐回家前,我给顺子打电话说,许谣要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她。顺子倒是略显得有些惊讶地问,真的回来了?我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呢!我回答说,是真的,她确实要回来了。姐姐正要接我回家。顺子说,你要回去?我觉得顺子是在质疑我回去是不是便意味着放弃了木木重新找回许谣。我跟顺子说,我找过木木,但没有找到。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放弃的。顺子似乎舒了一口气说,我下午还要去北京,不能跟你一块儿回去了。你代我向许谣问好吧。说完我和姐姐就离开了老屋。
因为走的急,我甚至都没有和小武、李楠他们说一下。车子走到静仪茶楼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大门仍是紧锁着的,看来古晓仪是真的走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是真的结束了。姐姐把车子开得很快。我说道,你慢点儿,不怕超速?姐姐连头都不摆继续全神贯注地开她的车。车子其实开的并不快,只是我在害怕见到许谣的距离在一步步地缩短。分别了四年,期间没有一次联系。现在又突然地要把她推到我的面前来。我感到我脆弱的神经承受能力已经无法适应这样的突发事件。以前我想过要问许谣那些关于为什么的问题,现在也都随着时光一块儿消失了。我本以为我会很坦然地面对许谣的,没想到的是离家越近我的心跳越发地加速了。我害怕见到我曾经日思夜想的许谣了。
姥姥家门前的那棵楸树现在已经开放了,但仍有些晚开的白色在上面零星地点缀着,我仿佛感到还能够嗅到它们的香气。姥姥家的院子也荒了,但许谣还是执意要我们打开门让她进去。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许谣看着长满荒草的院子,这儿她曾经是那么的熟悉,而现在却又显得那么陌生。在这里曾经多少次呵护她的姥姥也早在四年前就不在了。许谣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在一旁的女儿看到妈妈哭了便用小手去拽许谣的衣服问道,妈妈,你怎么哭了?许谣顾不及回答女儿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我走上前去,递给许谣手帕,说道,不必这样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姥姥知道你今天回来,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尽管迟了这么些年。许谣用泪眼望了一下我,她似乎从我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我无法掩饰的埋怨。然后哭着说,我对不起姥姥。没说完便又泣不成声。
姥姥家实在不能住,我们才将许谣劝下住在我们家。许谣的女儿许可心虽生在国外,汉语却讲的十分流利,跟西西玩的很开心。西西也不断地跑到我的跟前喊我去跟她们一块儿玩,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很多。我还念念不忘曾经的那些岁月,曾经被我们叫做青春的时光。殊不知已经离我很远了。
夜晚笼罩下的院子里有了可心和西西两个孩子的吵嚷声,让人感到特别的舒心。我和许谣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开心地玩耍,不仅想起了我们以前的生活。我们小时候也曾经这样在一起玩耍过,或许当时的我们比现在的她们开心的更多。当我看着许谣的时候,才发现她变了许多,没有以前的那种单纯的感觉了,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我对许谣说,你变了很多!许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的脸说道,我曾经在离开的时候默默许下诺言一定不要改变,我还会以原来的自己回到这儿来的,看来我努力了那么多也没有恪守诺言成功。我问,你为什么会那样想。许谣说因为这里有你们,有我的过去。我也知道你最不喜欢别人改变。我听到这句话,一声不响地看着许谣那双如亮在黑夜里的皎月般明亮的眼睛,她原来并没有变。我跟许谣说,前些日子,木木和顺子都回来过了。许谣说,是吗?你们是不是玩得很开心?我并没有告诉许谣我和木木之间发生的事,只是说道,一切都好,像是回到了过去,但终究不是以前了。许谣赞同地说道,是啊!我还对许谣说,临回来前给顺子打电话,他有事要去北京,所以不能来,他让我向你问好。许谣微微笑了一下说道,顺子还像以前那样懂事,能说会道。他还没有结婚吧?吕晶呢?我回答说,吕晶她已经结婚了,顺子也是刚回国没几天。许谣并没有显示有多么惊讶,说,噢,对了,在美国我们见过一次面的。那次很偶然,分别也很仓促。后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这件事情顺子给我提到过。我对许谣说。
妈妈和姐姐两个人不知道在闲聊些什么,西西和可心也围拢了过去听。院子里顿时平静了许多,我和许谣依然坐在那里谨慎地聊着天,许谣问我你没有找女朋友吗?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说古晓仪的事情。许谣见我不回答,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抬头望起了繁星遍布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我才问许谣,可心的爸爸……许谣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在可心刚一周岁的时候,我们就协议离婚了。许谣略显从容的笑相反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只好继续问下去,那你就一直没有再找一个吗?许谣说道,没有,我和可心一直跟着我妈妈住,现在也已经习惯了。许谣真的有那么坚强吗?但许谣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坚强让我感到无比的心痛。或许她认为那是她选择的道路她就该对她自己负责吧。我也抬起头看皎洁的明月,美国的月亮没有这么圆吧?心里想着却并没有问许谣。许谣也坐在旁边看月亮,想心事,但一定和我想的不一样,当时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天早上,姐姐要回去了,跟许谣告别,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待到许谣离开。我说我知道。如果你没有那么忙就多回来。老姐说道,知道,知道。你也一样的。我没说话。可到姐姐要和西西上车的时候,小西西却不愿意走了,西西舍不得可心,她们还没有玩够呢。老姐显得非常强硬,非要抱着西西走,我和许谣也在哄着西西,可心看到西西哭,也跟着哭开了,妈看到这种情况才说道,算了,让西西再在这住几天吧。老姐也没说什么,西西便又破涕为笑,可心也一样。没等姐姐离开,两个人就手牵手去玩了。我想现在是西西可以留下,当可心要走的时候,她还能这么容易就留下吗?我看到许谣的眼睛似乎也在那样问自己。老姐和许谣告别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后便开车走了。我突然觉得老姐才是我们生活中最自在的人。虽然她会整日忙于奔波生意场上的事情,但她懂得哪些应该争取,哪些能够彻底地放弃。她好像永远知道她的下一步该怎么去走。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很佩服她的。
这个早夏的早晨,有些令人不安分的热。许谣似乎并不在乎,便问我,咱们出去转转好吗?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还能找回以前的我们不?我点点头,便和许谣一块走出来。老妈嘱咐说,别走远了。天太热,小心中暑。我和许谣齐声说道,你放心吧,我们转转就回来。我们沿着我们家门前的那条路直向东走。我对许谣说,我妈似乎还把我们当小孩那时候。许谣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我们还有那么大的话该有多好啊!我却泄气地说道,我们不可能再那么大了。许谣说,是的,确实是这样。我像是安慰许谣似的对她说,不要去想那些事了,想也没有用,过好眼下最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许谣面前会想起这些话来安慰她。在许谣面前,我似乎什么都忘了,包括那么些爱和那么些恨。
我和许谣一边走一边看,我才发现原来我和我曾经生活的这块地方也变得陌生无比了。上大学后到现在,我呆在这里的时间便少了很多,尤其大学毕业后的这四年。许谣向我问这问那,其实我对这里的感觉应该和她差不到哪去。我靠着微薄的想象给许谣说。我和许谣去找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许谣和我只能站在那个变得面目全非的地方凭吊了。看着那已经断了的石凳和石桌,还有已经被雷劈去一半的大榕树。我说,看来我们是真的回不到以前了。我和许谣相视苦笑了一下,各种滋味都涌上心头。回不去了,我们找不到该回去的地方,同时也找不到从前的自己了。
我轻轻吹了吹石凳上的灰尘让许谣坐下,我也捡了个已经破了半边的石凳坐下。我对许谣说,你走后我们又把《最想念的季节》重拍了,拍成了《毕业歌》。当时在咱们学校和师大都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我刻了盘,如果可能的话我拿给你看。还有你和我的那半集。许谣静静地听着。末了说了一句,小涛,你不会怪我吧?我尽量不去看许谣的眼神,说道,如果我说不怪你,我会对不起我自己的。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怪了。许谣说道,我知道祈求你的原谅是很难的,但我真的有我的难处当时。我并没有追根究底地问许谣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是说道,不要再提了,过去的事还去想它做什么。想了也是平白给自己添堵的。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为我的过去道歉的,向姥姥,还有你。许谣的语调又变得低沉,微微带着些哭腔。我打断许谣,说道,你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许谣看着我,我也看着许谣,我重又说,真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有必要再为事实上已经烟消云散的事情责怪自己的内心了。我突然觉得我想得特别的开,难道是因为我一个人在老屋独自居住了这四年已经习惯了?还是因为木木的事情带给我的?我想这两者给我的心灵冲击与净化沉淀都是非常重要的。木木,你现在在哪里?难道就这样彻底把我忘记了吗?我心里想着。
木木现在也是一个人吗?许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我心里也正想着木木。但被许谣一问还是被吓了一愣,像是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了一样窘迫。我说,是的,还是一个人。然后我反问许谣说,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许谣回答说,没什么,你,顺子和木木都还没有结婚呢!小涛,找个好女孩组个家吧,我们总得生活。我们总得生活,我心里不断默念这句话。如果没有木木,现在我将会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在一起吧。可是我现在却不能。我应该对木木负责,我不能再对不起木木了,许谣和我的生活在四年前就分了岔路,我们已经越走越远了。我知道,以前总觉得心里有件事情放不下,自己憋在老屋里想,竟一下想了四年。也并没有想出来什么,直到近一段时间,顺子,木木和你相继回来,我才开始清醒过来。我想,我快跟我的过去告别了吧。
我知道老姐的意思是让我留住许谣,让她不要再回去了。可是我心里想着,即使没有木木,我现在和许谣是仍然不能在一起的,没有理由。许谣和我都平平静静地在我家住了几天,正在我们就要习惯于这样的生活的时候,许谣却突然宣布要走。我有些不解地说,不是还有半个月吗?许谣说,我觉得我该走了,这次回来该看的人也看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该回忆的人也都回忆了,我没有理由再留在这儿了。我觉得我该走了。许谣越这样说,我越觉得她是怕再这样住下去,她会没有决心走的。妈仍然一个劲儿地劝阻许谣多留几天,说着说着就要哭,被我劝阻了。小可心似乎知道她不得不要离开这里了,也开始变得不舍,但这次她竟然出奇的没有哭。许谣也劝着我妈说道,阿姨,我以后真的会经常回来的。我妈却像个小孩似的说,上次你走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可一去就走了四年多。许谣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但仍坚持说,这次真的不了,说不定我过年的时候就会回来的,那时候可心也会又长大了些,更方便了。妈妈听了许谣这样说,便转身去抱着一直安静地站在身边的可心。说道,小可心,小宝贝,真的舍不得你啊!可心也说道,姥姥,我也舍不得你呀!妈妈开心地哭了。我看到许谣也把头回过去用手帕抹眼泪。我觉得自己也快要哭了,即使我是个男人,在这样的时侯也是没有用的,眼泪真的是最不争气的东西。
许谣还是按照她自己的计划走了,老姐回来送她,没有带西西来,她怕会让两个小孩吵嚷的不可开交。我看老姐看我的眼神,明白她在埋怨我。是的,我是没能力让许谣留下,我也不想让她留下。四年前她能走的那样干脆,现在依然。许谣需要去北京转机,估计真正要离开这还不是那么急的,但就是在那天已经又要从我们的生活中离开了。或许是我们真的成熟了,我们并没有将在机场上的离别当成生离死别,看的出我们彼此都在用心里最大的力量克制着。然后便是简单的告别,看到许谣母女的背影,我想不起该对自己说句什么了。老姐拉我说,走吧。我摆了摆手,说,你先走吧,我想在这再待会。老姐说道,你这样还有什么用?在这里的时候,你不把握,人都已经走了,你又这样,你觉得有意思吗?我姐终于将她的不满向我泼过来了。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老姐没有走,也在我的一边坐了下来。我们姐弟俩就坐在那儿,不说话,一直听着机场广播说到许谣那班飞机登机,起飞后才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