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下来，像昨天以及以前的每一天一样降落到这个城市里，这个世界上。我从干妈那里回来。整个小区的老头老太太们又开始去她家唱戏了。我受不了那活跃的气氛所以就出来了。溜达了一圈后回到老屋。
我前脚刚进老屋，马虎后脚就进来了。马虎的出现吓了我一跳。马虎现在的样子像个冤魂一样。我怀疑在我回来之前马虎就埋伏在附近已经很长时间了。我问，回来多长时间了？马虎说，没几天。我说，我怎么听说你是昨天晚上回家的。马虎垂着头没底气地说，我回来好几天了，一直没敢回家。昨晚我鼓足了勇气在我家周围转了三十多圈才一咬牙进去的。结果还是被赶出来了。我笑着对马虎说，你很男人啊！马虎没吱声。我又问，齐英没回来？马虎依然不吱声。我也不知道是该骂他一顿还是替他老婆揍他一顿。我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开口问马虎，你吃了没？马虎这次开口说，还没呢！我看着马虎周身上下的样子估计在外面过的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自由快活。我看了一下我的小橱柜就剩两包泡面了，你就煮着吃了吧。马虎说，不用了，我干吃就行。我有点儿生气地说，你几辈子没吃饭了饿成疯子了还是怎么着？干吃，你是嫌我这儿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你的话你就直接说。马虎说，不是，不是。我哪儿有那个意思，我真的饿了，这样吃就行了。然后就坐在那里不吱声。巧的是马虎坐的地方还是以前他经常偷着看对面饭馆齐英工作的那个地方。只不过这次他是坐着面朝里的，我觉得很讽刺。
马虎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估计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好或者根本就没有吃。我一边看着他在吃一边问他，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马虎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吃。并没有回答我。我又问，你这次回来就没有个像样的打算？那你回来干什么来了？马虎这次停下来说了一句让我都觉得很沉重的话：好好地和老婆孩子过日子呗。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曾经是某厂的车间主任现在就沦落成了吃两包泡面都那么津津有味的人了。我心里不觉得一阵泛酸。不想再去细数他这次私奔带给他老婆和孩子的伤痛了。或许他现在的心里比他老婆和儿子都要苦。我静静地看着马虎吃完那两包泡面并喝完那碗汤。我倒了杯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又等了好一段时间马虎才开口说话，告诉了我他这些日子的遭遇。马虎说，我真他妈不是人。我怎么就看上齐英这个狐狸精呢？连这么好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我******真的是瞎了眼了。小涛，你是不知道。齐英是他妈个骗子。说什么带上两万块钱一起私奔。去过全新的属于我们俩的生活，都是******狗屁。第一天晚上走到西霞口的时候就趁我睡着了拿着钱跑了。当时我肠子都悔青了。真是回来也没脸，走也没地方去。我就一个人在西霞口找齐英，找了两天连个毛都没找着。我于是就顺着往西走，一直走到一个小县城里。齐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再也没见过她。我不好意思回来，就在那个小县城里打工。累死累活每天赚三四十块钱。刚够能吃个饭。后来******包工头不知道怎么着又跑了，也没人给发钱，活儿也就干不了了。听说是那个包工头在别的工地上揽的一个工程盖到一半倒了砸死了四个人，吓得躲起来了。我没办法就四处给人家打零工赚点儿钱吃饭。想到老婆跟孩子在家里，再想想以前我心里就难受的要命。就这样一直到前几天我再也受不了了就偷偷地回来了。在火车站旁边租了个破房子住着，每天天黑后就过来偷偷看情况。直到昨晚我才鼓足勇气走进我离开了这些天的家门。马虎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地激动。几次都紧紧地握着茶杯想要往地上摔的样子。好在最后都没摔。我数不清马虎一共说了多少个******。不过我能清楚的一点儿就是马虎心里比他妈谁都委屈。虽说以前在家总受老婆的气，但至少没有像这些日子里来受的这些气一样令人难受。
我大体听明白了马虎的意思。也基本印证了前些日子我对齐英的猜测。不过情况比我想象得要严重的多。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是劝慰。我劝马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齐英现在也已经找不着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着让嫂子原谅你让你回家。马虎说，多亏我当时就只拿了家里两万块钱，没多拿。昨晚我已经跪在那儿让她愿打就打，愿骂就骂了。可是她打完骂完后还是让我滚出来了。我说，嫂子是真生气，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得这样。她不出了心中这口怨气，心里能舒坦吗？你就先忍着吧。等嫂子把气儿消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你再去让她打一顿骂一顿估计就差不多了。马虎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再打一顿，再骂一顿我也倒是认了。就怕她这辈子都不原谅我了。我说，哪儿能呢！嫂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马虎说，看来也就只能等她消气了再说了。我说，那你还打算回火车站那里去？马虎有些难为情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在你这里凑合几天吧。我说，我这巴掌大的地方你还不清楚，你睡哪儿呀？马虎说，我记得你还有个地铺垫子的。我说，这事儿你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的。马虎憨憨地笑，不再说话。
那一夜，我躺在夹层上，马虎就在下面打地铺。我已经把床上的东西分给他一半了，应该够哥们了。马虎似乎也很满意，或者他在意的是省了住宿的那几十块钱。马虎现在还像以前那样抠门儿，或者说比以前抠得更厉害了。我本想早点儿睡，马虎却聊个不停，兴致好像上来了就下不去似的，一直在问东问西的。最后马虎才问到小武和李楠。马虎问，我回来这几天怎么就一直没有看到小武和李楠呢？服装店也一直关着门。倒是我见着一女的前几天总到你这里来。那女的谁啊？我说，小武和李楠也学你私奔了。马虎像是被人揭了伤疤一样，先疼了一会儿，又接着问，你胡扯什么呀。他们俩好谁都知道的呀。男未娶，女未嫁的，私奔什么。我说，私奔什么？那你又私奔什么？马虎被我问的像呛了口水似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我才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楠爸妈不同意她和小武之间的事情，后来还直接把李楠押回去了。不准她和小武见面。马虎插话说，真他妈不是东西。小武有什么不好！我有点儿生气地说，马虎你他妈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儿啊？怎么说的就哪儿都用上。马虎忙说，在建筑工地上学的一时还没有改过来。我继续说，后来小武实在受不了就去求李楠爸妈让他们见一面。小武苦苦哀求终于在他们家楼下的花园里和李楠有了个见面的机会。李楠爸妈也在不远处看着。不过小武和李楠还是趁他们不注意溜了。回来后来找我问我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就让他们出去一段时间，等到成既成事实的时候李楠爸妈估计也就接受了。于是他们就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马虎问，李楠爸妈就没找来？我说，可能吗？很快就杀过来了要人。见不着人就闹腾了一阵子没办法也就回去了。后来我去帮小武开店，李楠爸妈还又跑过来把店给我关了。我没办法就只好不开了，这事儿到现在还没告诉小武呢！马虎说，也是对苦命的鸳鸯。我却怎么听怎么觉得马虎感叹的这句话有些别扭。我觉得马虎走了这么长时间又回来，确实变了许多，但没变的也很多。
古晓仪应该早已经到北京了，却一直没有给我来电话。我其实一直在想着她。我不想马虎再穷根刨底地问关于古晓仪的事情于是就先说，早点儿睡吧。你明天可得早点起来给我收拾好地铺。说完后我就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古晓仪。她这会儿是在睡觉呢还是在干别的。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她现在应该是在睡觉吧。我听到马虎在下面反过来复过去闹腾出一些声音来。马虎也是睡不着，他是在想他老婆和孩子的事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生活交叉在一块儿的有那么些。而单独在一块儿的仍然很多，在交集之外的就是每个人不想告诉别人的隐私秘密。
第二天马虎起得特别早，起来收拾好地铺就坐在椅子上喝茶，等我起床。我看着下面的马虎也不得已早早地起来了，身体仍然感到很大的倦意。马虎吞吐地说，要不你去买点儿早点吧。我不方便出去。我听后有些不爽，那你还打算不见人了？马虎不好意思地说，现在不是还没准备好，干什么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吧。我没好气地说，好好好，你现在那儿等着吧。心里想着，我是否该打个电话叫小虎妈过来把马虎叫回家去吃早点。想来想去那样做似乎太不地道了，更况且我还不想去自己寻找一些烦恼。于是就出去了。
我并没有吃早点的习惯，胃因此也一直不好。一出老屋门口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买早点。突然想起大学那边有一个小早市，全是卖早点的。当时上大学那会儿起床稍晚一些的学生吃不上餐厅的早饭的就会跑到那儿去弄点吃的。工商城管不知道查了多少次，可就是屡禁不止。校长也多次开会颁布条令说，那些东西不卫生严禁购买。但我们还是经常见到校长老婆在那里买豆腐脑和臭豆腐干儿。我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心里犯嘀咕。我怕会遇上熟人，尤其是以前的老师。既然为了马虎的这顿早餐我也就豁出去了。再想想毕业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或许已经不记得我这个无名的小孩儿了吧。在那些老师的脑子里就只留着空间去记那些现在已经飞黄腾达的得意门生了。我当然挤不进他们的脑袋里去。
早市上的高峰明显已经过了，不过买东西的人依然不少。我逛了逛不知道该买什么好。最后我就买了豆浆油条，那也是我在马虎家经常吃到的早饭。我只想着快一点儿买完东西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可不巧的是或者说巧的是，想什么来什么。我再一次遇上了米茜。不过好在我对她已经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了。我先是向她打了声招呼。米茜见是我就笑着说，周小涛，我可是很少见你来这里买早点的。对了，我这几天正想找你呢。我有些疑惑地问，你有事儿找我？米茜把我拉到一边避开来来回回的人说，学校里正想做一起文学活动，想找个人来策划负责一下整体的安排。我就想你最合适，本来想去你住处找你，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上你。我说，这个合适吗？学校里那么多老师和学生好像还轮不到我吧？米茜说，就是你了，我和辅导员也都说好了。而且还是有报酬的。辅导员还给你多争取了点儿。我说，那你让我再想想。米茜问，你最近有事儿忙？我回答，没事儿。米茜就干脆地说，如果没事儿那咱们就这样定了吧。改天来我家咱们再一起商量一下。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我看着米茜离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我在老屋里住了这么些年我却再也没有踏进过校园。再也没有想过要重新回到那里面去。现在米茜要我重新参与到学校里去，我有些左右为难。拒绝不行，接受也不是。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去接受这件事情，面对以前的校园。
等我回到老屋，马虎似乎有些等着急了。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三下五除二痛快地解决掉了买回来的东西。吃早餐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吃完胃里暖和和的，非常舒服。马虎主动地去收拾餐具去洗刷。我就说，马虎你不要这样行不行？之前我在你家吃饭的时候你见我给你们洗刷过餐具吗？人不能这样卑下地活着，即使你做错了事儿。马虎说，我哪儿卑下了，我以前在家也是洗刷餐具的。在外面流浪了这么长时间，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回家的感觉罢了。我一下子倒没话说了，由着马虎在里面冲冲刷刷地体验家的感觉。我想着，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说他高尚，他就高贵的没个谱；说他下贱，他就真不如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