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依?你怎么在这儿?”
突然,姑父的声音出现了,看见了姑父,两颗未干的眼泪还掉着,一下子扑到了姑父怀里,就好像你在悬崖旁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有人把手给你,最后还给了你怀抱。
我大声地哭着,就像一个承认错误的小孩在用哭声祈求爸爸的原谅,“小依,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不该那么自私!”
突然姑父也哭了起来,还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我抬起头来看着姑父,不明白姑父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小依,对不起!这件事是你倩姐告诉你的吗?”我听糊涂了,“什么事?”
我问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几乎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害怕,自己的预感已经让我越来越害怕,真都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不想再感觉到任何不祥的预感,多么可怕!
“那你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姑父一脸的惊讶,粘稠的泪水还打转在他的眼眶,“是姑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还是猜着,希望在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姑父能立刻否定我,甚至嘲笑我,骂我……
“嗯!”他竟然重重的点了点头,眼里的那滴粘稠的泪慢慢的流了出来,就好像一个蜗牛从他的眼角爬了出来,在他脸上以世界上最慢的速度划觞。
在姑父那点头的瞬间,我突然觉得眼前一片白,好白好白,甚至还有点点星光,那是可恶的精灵在手舞足蹈……静静的,我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忽然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周围因为我飘出的高度而低陷下去,看那些歪歪扭扭倒下去的框框柱柱是多么的可笑,那是对自以为是的工匠们和建筑师的蔑视和嘲笑。
“小依?小依? ”有人唤着我的名字,但我要飞,不会停下来的,要飞到太阳的怀抱里,和姐姐一起,在太阳的手掌里跳舞……
“小依?小依?”一阵莫名的疼痛,因为疼痛,我不得不放弃飞翔,回来,朝这个杂乱的世界回落。
“小依,你醒啦?”看见自己倒在大姑父的怀里,他正用指头死死的掐着自己的人中部位,“姑父,我的鼻子……”
没有力气说话,用手指了指,姑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我的人中地方掐的流出了血,“同志帮我开下门,我女儿晕倒了!”姑父急切地给旁边一个刚好经过的人说着话,那个人走了过来,看着这对父女,有点疑惑又有点怀疑的打开了门,“谢谢啊,谢谢!”
姑父连忙说着谢谢,“没关系,这孩子身体看上去弱……”那个人一边走,一边关心的问着。
姑父将我抱进房子,放在沙发上。
“小依,你可别吓姑父啊,等我给你姑姑拿点东西,我带你去医院!”姑父慌慌张张的跑进卧室,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只听里面哐啷哐啷的乱响。
一会儿他又急乎乎的跑出来给我到了点热水,一边摇,一边吹,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姑父就像自己的奶奶一样,每次只要我一生病,奶奶总是先把水这么摇着吹着,直到奶奶尝一口感觉水不烫的时候才会放到我的手里。
而眼前的姑父,几乎和奶奶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我的眼眶慢慢的湿润起来,也许是姑父正在凉着的热水飘过来的水蒸气给了我这点生命的水分,“来,小依,喝点,看烫不烫!”我坐起身子,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了。
“你等一下,姑父马上带你去医院看看!”说着,他又慌张着跑进了卧室,“姑父,我姑姑在哪儿?”我感觉自己有力气了,大声地问着,就像一个女儿从爸爸跟前要着妈妈。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去了先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再说!”听姑父的呼吸好像他在里面正忙得喘不过气来。
一会儿姑父拿出了一些衣服,都是姑姑的,“好吧,我们走!”姑父拉起我,我也乖乖的站起来,跟着姑父走。
是上次住过的医院,我知道,姑姑一定出事了,在走进医院的时候,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姑姑,一定要坚强,不要让姑姑看到自己的脆弱,可姑父拉着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我的一切强装都没有用,姑姑熟睡着,“她已经睡了快两个月了!”这是姑父走进病房的第一句话。
她看上去很安静,一脸的祥和,盖着被子熟睡的样子谁也想不到她竟然已经睡了快两个月的人,她的样子更像刚刚入睡,刚刚熟睡的人才会带有这么香甜的笑容。
我抬起头,看着姑父,他老了许多,一下子成了一个满脸胡须的人,他脸上的特点和姑姑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里,他更像是一个父亲在照看熟睡的女儿!
我走过去坐在一个离姑姑很近的小凳子上,这个凳子应该是姑父一直坐着的吧!
“小依,我带你去检查一下吧,你的身体看上去很差!”我的思绪被姑父的话打断了,看着姑姑,回头又看了看姑父,“没事的,我只是太累了而已!”我向姑父笑了笑。
“来,小依,还是给你检查一下吧,听话,你这个样子你姑姑会责怪我的!”听到这句话,那种再次涌上来的痛将我呛得满眼泪花。
“来,走!”姑父再次牵起我的手,向门外走。回头看着姑姑,她好像笑了。
经医生建议,要给我输三天的液体,身体虚弱又引起贫血。
点滴一滴一滴的从管子里流进我的身体里,也许,它们很快会让我健康起来,也许,它们永远也不会让我健康起来。
中午,大姑父提了一饭盒吃的东西,里面有很多鸡肉,姑父说要给我喂着吃,我没反对,看着姑父憔悴的脸上突然露出的笑容,让人的心又揉搓着碎,流不出血的疼。
“这辈子没能当成你的女儿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只恨我曾经以您女儿的名义蹂躏着您的良心……”泪水里装满了语言,但也只是在自己的泪水里。
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什么话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下午,倩姐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病床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倩姐也以为是我知道了姑姑的事情才这么突然的跑过来,可只有我知道,来这里是寻找怀抱的。
“是老天让我跑过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看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倩姐的语气里既有责备又充满关怀,这是来自一种血浓于水的原故,但我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心话。
“唉,造孽啊!爸爸妈妈两个人就这样折磨……”倩姐说着,眼里打着泪花,我知道,倩姐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她从来不会为一些小事哭泣流泪的,“你走了之后,爸爸一直都没有原谅妈妈,我和小宇都劝了爸爸,爸爸始终都不肯回家,后来有一天,妈妈出去买菜,出了车祸……”倩姐的眼泪终于掉出来了,我只是听着,好像没有了眼泪……
“到现在我们都不清楚是意外,还是她自己……”倩姐擦着眼泪,我只是感觉自己眼角凉凉的,但分明没有感觉到有泪流出来!
晚上倩姐拿了些姑姑换洗的衣服,离开了。
我慢慢的起来,走到姑姑的病房。远远的看见姑父就坐在那个小凳子上,慢慢的走近,姑父没有发现。
“你快点醒来啊,醒来了我们就回家!我不会再责怪你了!不管小依是谁的孩子,但她永远都是我的小女儿,是我们的小女儿!”姑父有点泣不成声。
我才惊讶,到现在姑父还不知道大伯就是小依爸爸的事。
我默默的感谢倩姐,感谢宇哥,他们和我一样,守口如瓶。
在姑姑心里,大伯是个不可污染的人;在我的心里,大伯是没有污点的爸爸。
“咱们的女儿来看你了你知道吗?都怪你,把她吓得都昏了过去,你快点醒来啊,她虚弱的还需要你照顾!”姑父不停的说着,我脸颊上有冰凉的东西在四处流窜,但我知道,那不是哭泣……
“对不起!我已经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了,你还让我怎么样?”姑父哭了,他真的哭了……
“小宇说得对,你已经在自责中活了二十几年,而我,只是因为对一个自己非常想当父亲的女儿当不成父亲而遗憾,对自己的责任不能尽心却突然掐断了我尽心的机会而愤怒,丈夫,是可以原谅妻子因为爱而犯下的错误,更何况,我们已经是三十几年的夫妻了,是老伴了……”我感觉自己脸颊上四处流窜的东西变得温热,我几乎不能再听下去了,逃一样的离开,然后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尽情的抽泣……
三天,我都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脑袋里面空荡荡的,好像在向天问: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
姑父回家拿饭去了,倩姐休假在家里做饭。
我输完了液体,跑到姑姑跟前,看着姑姑,妈妈两个字在她的喉咙里浮乱着,可始终无法开口,只是看着她,“姑姑,快点醒来吧,姑父他很爱你!”我悄悄地,几乎是趴在姑姑的耳朵旁说的,“大伯身体现在也很好,我想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在那里找到了工作,我要照顾好他!”我的声音已经被突来想哭的感觉压住了,发不出声来,只能在心底抽泣。
然后,只能悄悄地躺回自己的病床上,等待姑父来这里和医生结账,让自己真正离开病床,成为一个可以照顾病人的正常人!可是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姑父,每天到这个时候他都已经把饭送了过来,突然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向姑姑的病房走去,看见有好多医生从那里跑出跑进,一下子我感觉自己又要昏过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姑姑刚刚还不是睡的很安稳吗?我鼓足了勇气,向病房里跑去,姑父在那里,医生们都出来了。
“姑父?”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说什么。
“小依,你姑姑流泪啦!”姑父大声地说着,“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等到你醒来的那一刻!”我也不敢相信的看着姑姑,她还是躺着,只是眼角真的多了滴泪,我高兴的都觉得自己挪不动脚步了,忽然自己被谁猛推了一把的样子,倩姐从自己身旁跑过去,疾呼呼的向姑姑床边跑去,看到这个场面,觉得老天正伸出一只抚爱之手在我的头顶轻轻的抚摸。
虽然一直到我离开时,姑姑还没有清醒过来,但姑父一直相信姑姑一定会醒来,或者姑姑已经醒来了。
我再一次坐上火车,向重庆驶来,就算有没有力气,生活似乎真的还要继续。
在车身中的一路摇摆中,我的的生命不停的向我质问:
爸爸曾经在城市里埋葬过他的爱情和自信;
姐姐也把青春卖给了她梦想着的城市,最后,还让城市绑架了她的自由;
弟弟说他将在城市里挣扎,没有出息是不会回来老家的;
而我,也将继续留在城市,在一切的前端感受这个曾经吞噬我全家幸福的领域;
尽管无数次的在痛苦中听到灵魂拔节的声音,但依然会在孤独的夜晚对着清冷的月光信誓旦旦的疯狂,这怕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