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身在地府,也要重返人间!那回答掷地有声,只可惜远在默香苑的欧阳香并没有听到,彼时她刚刚知道许延枫已无性命之虞,正忙着尽一切努力让自己尽快复原,虽然她的腿脚甚至不能利落行走,但她丝毫没有气馁,只一遍又一遍不懈修习武功。她要重新炼回那一身的武艺,她要陪许延枫一起对付北疆,她要有资格与许延枫比肩而立!
飘摇的身世,易语堂的磨练,这一切残酷的生活过早教给她一件事,要想活下去,只有靠她自己!做杀手这些年,从来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如果她不够强,危急关头只想靠别人来帮,那不知她已投胎了多少回,她一直都告诉自己,如果想活着,就要把自己变得更强,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强!
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直到遇到许延枫,他帮她,救她,照顾她,为她做一切让她感到温暖的事,她知他爱她,想守护她,但从小养成的习惯,让她不愿意被他保护在羽翼下,她想同他一起飞翔,她知他其实一直都是寂寞的,因为她曾经同他一样寂寞。
延枫,欧阳香心里轻轻念着,等我,陪你一起飞。
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已剑拔弩张的形势注定没太多时间给她。才过了一个月,莫清风和凌星寒就同回了默香苑,看到他俩的刹那,欧阳香感到一阵眩晕。她知道,决战之日到了,可她的武功才刚有了起色,心里一阵绝望。她旁边的宗政易却一脸沉静,他早就在等这一天,人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他都已尝遍,名利权他皆曾握在手里,如今连易语堂都失去的他,却更加明了了什么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小师弟,他想,也许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迎着莫清风和凌星寒走过去,那个最没危机感仍一副轻松样子的莫清风一见他,便大声嚷嚷着:“莫伯伯,枫一定要让我和星寒来为他取东西,还说只问你就行了,可并没说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在消遣我?”
宗政易向他点点头,“我知道他让你取什么,来,过来伯伯这里。”
莫清风毫无防备的走向宗政易,紧接着被他一个手刀劈晕,慢慢将他放到床上,宗政易轻声说了句:“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原是最幸福的。”欧阳香听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宗政易转向她,“香儿,我要去帮莫语轩,你的武功尚不能自保,去了只会让许延枫分心,你留下。”
欧阳香满眼的不甘,“堂主……”如果这次不能一起飞翔,他日还能重聚么?
“我陪你一起去。”凌星寒忽然开口,“我的医术你们一定用的着。”
“你既已脱身出来,又何苦再回去?”宗政易看着这个秀逸绝伦的少年,眉眼永远那样清冷出尘,这一切明明跟他毫无关系,谁赢谁输他都是享誉天下的医仙,为何非要趟这生死难测的浑水。
“回来是为了确保这孩子没有乱跑。”凌星寒睥一眼莫清风,“人送到了,我自然要回去的。延枫定用得着我的医术。”
“……”原来是为了他,回因了他,去也因了他。
“那我们走吧。”宗政易和凌星寒也不耽搁,立刻就要启程。宗政易见欧阳香一脸焦灼,知她未死心,还想跟去,立时威严开口,“香儿,我以易语堂堂主之名令你,守在莫清风身边,直到后日,方可上逸云阁。”
后日……明日大战,后日一切便都结束了。
“堂主……”欧阳香脸上血色尽失,“你为何这样……”逼我。
“欧阳,”凌星寒看她如此,想起许延枫曾答他的话,一字一句重复给她听,“延枫说如果出事,就算他身在地府,也要重返人间找你,请你为了他保重好自己。”
欧阳香闻言浑身一震,知君深情若此,她当不负他苦心,默默低下头,她保证道:“好,我会的。后日,我再与莫清风一起上逸云阁与你们会和。”
“好。”再不多话,宗政易和凌星寒打马远去。
战事已于无声处打响,在莫清风和凌星寒离开没多久,赫连征就觉出不对来,他是何等多疑狡诈之人,非常时刻没了这两个非常之人,他就算已经全然信任许延枫,此刻也在心里来回琢磨。莫清风是莫语轩仅剩的儿子,他离开,他权且可以认为这是莫语轩自私的想给自己留下一点血脉,可凌星寒居然也离开了,他是妙手医仙,现在形势如此紧张,每天都有人员伤亡,正是最需要医仙的时候,许延枫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竟让他也走了呢?
正想不通,却见许延枫拿了酒过来找他,“赫连尊主可有雅兴对月小酌?”粲然的笑容将清冷的月也衬得温暖。
“乐意之至。”赫连征心想,来的正好,正好问个清楚。
只喝了一杯,就见赫连征眼神闪烁,许延枫向他温润一笑,“尊主有话不妨直说,许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等的你就是这句,赫连征也不含糊,立刻发问:“既订好后日与敌人决一死战,为何今日却不见了凌医仙?”
许延枫心里暗暗一惊,面上却不表,他为了将伤亡降到最低,故意跟赫连征约好明天全体人马好好休憩,后天与中原决一死战。然后,他又暗地里命中原所有人马明天趁北疆战前最懈怠之时猛攻,本来一切顺利,却不想在以身为饵提酒来灌赫连征时,惊闻他已知凌星寒离开的消息。事已至此,绝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他的计划,为今之计,他必须安抚好赫连征,让他不再有一丝顾虑,继续按自己的计划走下去。
想到这里,许延枫向赫连征一笑,那笑里竟隐含一丝说不出的难为情,“其实是我因私废公,让尊主看笑话了。”
“喔?”虽然相处时日不多,赫连征自忖已经非常了解眼前的青年,无论何时处何地于何种危急情况,他都从容淡定谈笑自若,颇具大将风范,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因私废公?那么,是因了何私呢?
“我请他去医治我的心上人。”许延枫神色自若,他说的倒确是真话,其实说别的也可以骗过赫连征,只是这最后一晚,他希望能对赫连征说上几句真话。自他见他开始,就几乎句句谎言,如今更是将他们整个北疆都算计了进去,虽是各为其主,但赫连征对他的欣赏和信任却都是真的,他虽恨他杀了莫雅尘,又差点害死欧阳香,但这样一位惊世枭雄,临死前,确是配得起几句真话的。
“?”赫连征为了大业,早舍弃了儿女情长,就连亲生儿子都因盟约被他舍了出去,再不顾生死,是以他真的不明白,“只是为了心上人?你们中原人不是向来三妻四妾,没了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许延枫眼里忽然浮起一层薄怒,赫连征看了一惊,他还从没自这个永远含笑的青年眼中看出这样激烈的情感,“对,尊主说的极对,我们中原人向来三妻四妾,我父亲娶的可远不止四房妾室。”一脸嘲讽的笑。
“……”阅尽人事的赫连征立刻就明白了些什么,“那么令堂……”
“我的母亲是正妻。”许延枫脸上已没有了表情,如他这种总在微笑的人,一但平静下来,总会让人联想起虽然看似宁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海,“她深爱父亲,平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与他白头到老,可他娶了一房,又娶一房,母亲为了他能再看她一眼,不惜弃了女红,苦心研读那最精深的兵法,只为助他一臂之力。两军对垒,父亲靠母亲想出的破敌之策决胜千里,而母亲却因舟车劳顿,一病不起,她本是千金之躯,为了追随父亲,硬挺那行军之苦,如何熬得住。父亲凯旋之日,加官进爵,最是人生得意时,他不顾病重的母亲,竟又娶了一房美妾!”
赫连征感觉许延枫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轻叹口气,他将酒打开,给他和自己都斟上一杯,许延枫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稍顿下接着说,“我的母亲郁结而终,临死前她要我发誓,以后如果遇到心爱的女人,一定只爱她一个,再不许招惹别人,她说每个女人都如花,值得男人用一辈子温柔呵护,她要我永不负我的妻。”略顿下,许延枫继续说:“我知道她至死仍爱着父亲,否则也不用我发这样的誓。父亲却早已移情他人,知母亲死讯,也只淡漠的说了句‘她是个贤惠的夫人,丧事一定要办的隆重。’竟懒得去看母亲最后一眼!”许延枫说到这里,眼里终于染上浓重的恨,“我恨那个男人,我知道他最看重的是我,想让我来继承他的衣钵,将整个家族发扬光大,我偏不如他的愿,葬了母亲后,我就彻底离开了那个家,随了母姓,名也改了,我想,一直春风得意的他怕是要失落一阵子了。”冷冷的笑浮上许延枫的脸庞,那笑堪比寒夜之冰。
失了你这样的儿子,他岂止失落一阵子,心里虽这样想,但到底没说出来,赫连征为许延枫斟满酒,然后陪他一饮而尽。
“所以,当我终于遇到那个让我心动的女子后,就发誓这辈子都不放手,一定呵护她宠爱她到老到死,所以,”许延枫看着赫连征的眼睛,双眸满是真诚,“尊主,知她受伤我立刻请了星寒前去,她比我的命还重要。”
赫连征点点头,许延枫受伤的表情全被他看在眼里,他替他痛,一向邪毒的眼神此刻变得绵软如溪,他为许延枫再倒杯酒,“孩子,”连称呼都改了,“我明白,来,别再想那些烦心事,咱们喝酒。”
“好,干!”许延枫初时虽只想巧言安抚赫连征,不想竟将自己一直压在心底的伤心事尽数吐出,此刻只觉通体轻松,又被那酒勾起了兴致,竟忘了初衷,只管与赫连征纵情对饮。直喝到半夜,两个人都酩酊大醉,才被各自的手下扶了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