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拿着学校开的介绍信到R公司要求安排实习,劳资科的眼睛一亮,免费的劳动力来了,你们都到俱乐部找主任去吧!
那时临近国庆45周年,市里给R公司下了排节目的任务。R公司牌子大,可效益早就不好了,干这出钱赔力的事老大不愿意。我们来得正好,睡觉送枕头一样及时呢。抽调了几个文艺积极分子,加上我们,准备文艺汇演的班子就组成了。预排了三个节目候选,我参演的是舞蹈《黄土高坡》,演纤夫。何昭在歌舞《阿瓦人民唱新歌》里举着花环站最前排,柳芳自告奋勇独自表演健美操。领导初审认为:《阿瓦人民唱新歌》旋律优美,场面热闹,符合喜庆的主题,重点排练;健美操节奏明快,充满青春的活力,排练备选;《黄土高坡》就算了。
于是,《黄土高坡》组的几个舞蹈功底较好的抽调充实《阿瓦人民唱新歌》组,我被刷下来,负责整理收集花环道具什么的。除了排练开始和结束,我总是闲着看台上举着花环蹦蹦跳跳的人。我几乎是偌大的剧场里唯一的观众。之所以说几乎,因为剧场里有时会来一位特别的观众。
每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妇会出现在剧场,她美艳逼人目光冷峻,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哪怕是瞟一眼什么都不会。俱乐部主任似乎认识她,和她打招呼,她熟视无睹,骄傲得象只天鹅。她的周身仿佛被一层凛冽的寒气包裹,让人不敢靠近。我给她取了个“冰美人”的外号。
“冰美人”总是径直走到最前一排座位的正中坐下,眼睛在追寻着台上的某个点轻微的移动。这时她眼里的光是柔和的,连带的那层寒气都弱了许多。她也会笑,无声的浅笑。象独自一人欣赏艺术品时那样的会心的笑。我后来知道她的目光只追随着一个叫周勇的人的身影。周勇排练完走下台,“冰美人”就站起来掏出手绢细细的给他擦汗,目光你闪烁着慈母的光芒。她们手拉手旁若无人的先走了。
她们一走,剧场里被冷冻的空气流动着,那议论野草样的钻了出来。
“周勇这小子真有福气啊!”
“福气个屁,不就捡了个破烂货吗?”
“有本事你也去捡一个啊,就怕你不够格!”
我听着这些尖锐的争吵,不知道里面隐藏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自从看了几部小说,我特别喜欢打听收集别人的故事。
柳芳不排练健美操的时间,也坐在看台下休息。我向她打听“冰美人”的事,她还真知道。“她就是个苔丝啊!”柳芳用这样的感叹开始讲故事。我和她当时都在看英国作家哈代的小说《苔丝》,苔丝就是小说里的女主人公。
“冰美人”年轻的时候,是冠绝群芳的R公司的花魁,她多才多艺,尤其擅长芭蕾。她是万种瞩目的焦点,她的服饰装扮,走路姿态,言谈举止,无不成为女性效颦的对象。年轻不年轻的男人们,为了她争风吃醋不知道动了多少手,拿刀子吓人的都有。“冰美人”对蜂拥的追求者不屑一顾。后来她被外单位的人欺骗并抛弃。八十年代中期的内地小城里,传统保守的思维依然占住社会舆论的道德至高点,她又是那样一个备受瞩目的高傲出色的人,那些没能把她欺骗的男人和自惭形秽心怀妒忌的女人,仿佛找到了发泄报复的由头,一时间,各种臆造的流言蜚语漫天飞舞将她描绘的十分下贱。“冰美人”承受不了狂风暴雨的侵袭,她割腕自杀。是周勇救了她。当所有失意的追求者都选择背叛、伤害曾经的爱人时,周勇坚定的留下来,在风暴中象根可以让她牢牢抱住的柱子。从医院出来,她们宣布结婚了。“冰美人”依然孤傲美艳,她的美艳中添了冰冷。柔情被深锁,只对一个人开放。
“其实她不象苔丝,至少她有周勇,她是幸运的”。柳芳不胜唏嘘的说。讲着故事,柳芳不知道是被情节感动还是被自己感动,几次轻轻擦拭着眼角。“冰美人”坐在离我们几张椅子的地方,我想她也许能听到我们讲故事的声音吧。听到也好,没听到也罢,对她而言,我们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我们都是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