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收割了,农田就闲了。学生考完试了,就放假了。我的心也似那没有了生机的田地,竖着密密麻麻的稻茬。稻茬直直的指向天空,似乎在追问春天的消息。
别人的假期是游戏的时光,我的寒假围着灶台转。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我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买菜做饭,菜老是那么几样:白菜、萝卜、空心菜、包菜,买点肉啊香干什么的要凭票到国营店去排队,去晚了还排不到。那时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做梦自己排队在第一个,买的肉不搭骨头不带皮还全是瘦的。梦醒来,睁眼看着有些发黄的墙壁,不想那么早起来重复千篇一律的生活。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人,没有谁来催我。想起那些从温暖被窝里被叫起去上学的日子,我才感到一些假期的惬意,伸个懒腰,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躺着,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我们家来到城市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为了这个小小的家,父母苦等了很多年。当初脱离农村的苦海的喜悦早就被城市的冰冷所取代。有了房子,我们才算在城市扎下了一缕根。只有两间房,父母一间,我一间,姐姐就被我挤到了客厅。为了这,姐姐很不高兴,以前上学的时候,她时常打我小报告,害我吃了不少皮肉之苦。想到这些,我有种报复得逞的恶作剧般的小得意,换了个姿势,我看见了窗外的那两棵树。它们的叶子掉光了,等着开春长出新的“毛毛虫”。这树让我想起了雅兰。哦,我的雅兰,我遥不可及的梦,你现在在哪里呢?
客厅里的自鸣钟敲过了十下,赖床的美妙时光结束了。我要起床买菜做饭了,再拖延下去就来不及。时间的脚步陡然变得急促,我拿上半个冷馒头啃着当早饭,提着篮子出门。自由市场的菜担不少,品种也就是大同小异的那么几样。我也不会挑好坏,看见哪个摊子前的大妈大婶多,我就挤进去买一把,相信别人的经验和眼光。回家把菜洗洗,横竖切上几刀,等煤炉的火旺了,烧锅、放油、下菜、撒盐、加辣椒、炒炒添一碗水,按部就班的程序,我做的和食堂里的大师傅一样熟练和漫不经心。所有的菜都是如此这般的操作。姐姐说我做的菜象是喂猪的,她有时赌气不吃。我心里好笑:我做的就是喂猪的,谁叫你吃了啊?我是小猪,你们是大猪。我这些小心思只在心里活动一下,我不怕姐姐打我,她打我我就和她对打。我怕父亲打我,我怕母亲掐我,很痛的。
饭菜做好,我胡乱的吃几口。知道自己做得没有味道,吃的很少。父亲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他在单位食堂吃,姐姐初中毕业后进了父亲单位做了一名临时工,她上班的地方不远,自己会回来吃,拿保温桶装上一份,我要去给母亲送饭,母亲在离家较远的地方守电话亭。这是她到城市后的第二份工作,头一份工作是给营业厅搞卫生。那时母亲的重病还没有好,每天吃药,她的病最忌讳吸入灰尘,其实是不适合做这份工作的,但家里的经济条件很需要这份每月六十块钱的工作,于是,扫地的事成了我和姐姐的任务。姐姐那时已经在乎人前的形象了,害怕遇到同学朋友,她用种种的理由把任务转嫁给我。大多的时候,营业厅里办事的人们会发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撅着个嘴满脸不高兴的在扫地,一通乱扫,弄的灰尘翻滚的。那个小孩就是我。为此,我跟姐姐怄了不少的气。
我不用承担家务的日子仅限母亲和姐姐轮休的时间,要是那天恰巧又是星期天,我会想方设法的找理由躲出去,因为那天父亲会在家里,我怕父亲,怕他的一切。一个礼拜天,我溜出来和我的朋友“竹杆”“盆子”一起去拜访一个同学的爸爸,她爸爸据说很会拆字算命的。跟摔跤手恩断义绝后,我开始和这两个同学玩。“竹竿”就是那个敢于追求“虎妞”的胆大包天者。就和他冷不丁向“虎妞”求爱一样,他的身材也在上个暑假里疯狂暴涨,象个面团突然被拉长。我们就给了他个“竹竿”的外号。同样,“盆子”也是由于身材胖墩墩的象个花盆得名。同学的爸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仙风道骨,一个留着八字胡须小眼睛精光贼亮的中年人。听说我们是慕名而来,热情的接待了我们。“盆子”请他拆了个“志”字,主问前程。叔叔抚掌大笑:“好前程啊,十心一志,人生坦途啊!”“竹竿”写了个“嵘”字也主问前程,兼问感情。叔叔思索良久才说:“有山有木也有草,前途有阻隔但无大碍。情路本艰辛,花花草草要留心”。最后是我,写了个“纯”字,只问情感。叔叔摇头晃脑,说出一番言语:“丝者,纠缠也;屯者,居所也,长久之意。此字主一生牵绊不得解脱啊”!说完,他不胜怜惜的看着我,摇摇头。我又向他请教了“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含义。叔叔知识确实渊博,讲了一大堆典故的出处和故事,我都没记住。就记得他最后的几句话:“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不逢时啊!大漠迷途,兵败自刎。命不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