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通不停咒骂着那个托他杀人的张牧子,痛骂此人良心坏透,让他去杀这样一个朝廷大员,无异于以身赴死。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张牧子。当年张牧子在朝为武将时,并不知道徐光耀究竟有什么聋哑侍卫,甚至并不知道徐光耀是个怎样的人,他只知道徐光耀当年的决定使得多少人丧失性命于火海与铁刀之下。
张牧子看似随意的将刺杀徐光耀这个任务交给了易通,实际上是有严格的考量,他认为这是一场赌博,一场胜率很高的赌博。但是他忽视了这场赌博中的变量。
易通是应赌之人,本来赌局赢面很大,赌赢了以后,筹码也很丰厚,可以保他在圣京城衣食无忧,前途似锦。但是赌输了的话,失去的筹码也很大,那就是命。贱命一条,也是命。
易通要留着这条贱命做很多事情,所有他不允许,不允许这条命有任何闪失。
所以,权衡再三,易通决定彻底放弃掉这场赌博。
修行法门,平稳生活,虽然看上去如此的吸引人,但是没有命来享受这些东西,那么一切就是虚妄。
易通放下这般念想,大步向前方走去。
……
“朝廷的案子是不是不够你判的?”中年文士平静问道,古井无波的脸色令人心发寒。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清瘦男子,由于居于机构之外,闹市之中,朝廷法度不要求下级官员对上级官员行使大礼。但是即便如此,清瘦男子虽然站立在中年文士面前,上身依然自觉前倾,以示礼法。
“卑职不敢,朝廷的案子自然需要大量人力和物力来判。”清瘦男子回答的不卑不亢,似乎没有丝毫因为逛窑子而被抓住后产生的羞愧感。
中年文士盯着他的眼睛,不容置疑的说道:“朝廷俸禄不养无用闲人,若是你嫌大理寺丞官级品位太低,大可另谋出路,不用在我大理寺就职了。”
清瘦男子躬了躬身子,说道:“下官知错。”
中年文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尽忠职守,持心纯正,方能为百姓造福。若是持心不纯……必遭天谴。”
清瘦男子身形一颤,躬身幅度更加弯曲,颤颤巍巍,如履薄冰。
中年文士说完此话,便转身离去。
清瘦男子依然站立期间,目送中年文士远离后,才渐渐立起身子。
他看了看远方的中年文士,眼神平静,不溅起任何涟漪。隔了良久,嘴角稍微扯动,露出一瞬间的令人发寒的笑容。
中年文士是清瘦男子的上级,按道理来说,同属一个机构,并且是上下级的关系,完全没有理由这般苛刻。似乎中年文士对清瘦男子有些偏见,甚至有些鄙夷。
“罚世宫的一枚棋子,也妄想在圣京城搅动风浪。自不量力,当年灾乱中,此人心术不正,没砍了他是给玄牝殿堂面子。”中年文士有些恼火。显然,他对这名所谓的下属,并没有过多的认同感。
余声在一旁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耳能闻,嘴不能言。
刘闻虽然不能听见中年文士说了什么,但是大致与之前那个清瘦男子有关。
刘闻木讷说道:“他,不简单。”
中年文士没有什么表情,既未表达赞同,也未表达否定。
“只是一条狗罢了,奈何狗的主人,天下间没有什么人敢不放在眼里。”说到这里,中年文士有些沉默,同时也有些无奈。
中年文士携着两名侍从就此离去。
清瘦男子并未远离繁华街道,而是依然无所顾忌的走进了青楼。神色自若,仿佛之前所发生的事情都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不出半晌,清瘦男子便从青楼走出。
与一般宾客不同,神色中并无满足与欢乐情绪,眉宇之间尽是疲惫与无奈。
清瘦男子看了看圣京城繁华的模样,这人声鼎沸的吵吵嚷嚷宁他颇为厌烦,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远处中央大道的封天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魑魅魍魉,罪恶欲望,尽是虚妄。”
说完此话,清瘦男子走向巷道。
一个人冷冷静静,清清凉凉。无人问津。
清瘦男子的步伐开始走的很是沉稳,越走越沉重,步伐越来越放缓,直到彻底停下来。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巷道里,宁静如一座雕像。只能听到他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圣京城宵禁过后,你就不方便出手了。还要忍到多久?”
清瘦男子似是在对黑夜中的某人说话,但是并没有任何应答。看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
清瘦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继续理会黑夜中的神秘人。
他转身向巷道外走去,眼看着便要走出去巷道的出口。在即将踏出黑夜,走向灯火通明的那一刻,清瘦男子停下了脚步。
他面前的小小出口有些异样,巷道的口径并不大,仅能容两人并列而过。然而此刻的出口,却是一个人也不能通过。
因为巷道的墙壁两端,被封死了。
“剑痕筑阵?”清瘦男子皱起眉头说道。
清瘦男子抬眼望去,的确能看到大街上人来人往,有小孩子互相嬉闹,有居民随意踱步,也有游客背负双手,观赏夜景。
但是换个视角看去,缺是另一副不同的景象。巷道外的人的目光投注到巷道内,却看不到任何物景,明明清瘦男子就在巷道出口前方,却不能被人所看见。
清瘦男子反应极快,当他看到出口被封死之后,顿时心生警觉。脚尖轻轻点地,身形在虚空中站立,一退便回到了巷道中央。
与此同时,剑也到了。
此剑朴实无华,如同最实用、最无情的割草用的镰刀一般,给人一种狠厉,一往直前杀人的冷酷质感。
剑刃也是乌黑一片,并不如一般剑客那样,磨得发光透亮。
此剑与黑夜融成了一体,并且在黑夜中前行。而深处黑夜中的人,如何能摆脱黑夜的袭击呢?
清瘦男子试图找到那柄剑将从何方袭来,只要他看到了那柄剑,那么他就能够很轻易的将此剑给摘来。然后再将配剑的主人扼杀于黑夜中,不过在他扼杀掉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之前,他打算好好拷打审问一下此人,挖掘出此人背后的势力与派别,然后一一将他们放逐到禁灵殿中,让他们享受不生不灭的痛苦于挣扎。
想到此处,清瘦男子的脸颊有些绯红。越想越兴奋,似乎惩罚罪人的手段能够令他获得某种畸形的快感。
但是下一刻,清瘦男子便改变了注意,因为他在黑夜中并没有发现那柄剑。甚至连一些凌厉的剑气都匿藏在黑夜中,不被人所察觉。
不被人所察觉到的剑,不代表不存在。清瘦男子想通此点,便不再执着于潇洒的摘下剑柄。
他选择认真的应对此剑,应对此人。
乌黑剑身在黑夜中没有遵循任何运动轨迹,这般无任何规律的前进转眼便来到清瘦男子身前。
眼看着剑尖便要蓄势刺入清瘦男子身体之中。
清瘦男子面对在黑夜中徘徊前行的乌黑剑,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神色慌张的模样。而是紧紧闭上双眼,不受外界任何干扰,回归于一种心灵澄澈的状态。
黑夜中,清瘦男子的双手横于胸前,手指间产生万千变化,繁琐复杂。只是一刹那,双手便交换形成一道圣洁的莲花手印。
莲花清净,若是配上女子,使人产生犹怜之感,便如同不可亵渎之神物。
而世间男子多污秽,不适宜与莲花为伍。
清瘦男子却与众不同,莲花手印结成瞬间,他的四周便被一朵硕大的若有若无的莲花包围住,气息庄严,不与俗世相连。
清瘦男子睁开眼睛,眼神中也看不到任何情绪。
乌黑剑的剑势已经蓄到不可不发的地步。
剑身爆发出一股所向披靡的的力量,在与清瘦男子短暂的距离间,有一道剑气连接。
先前的沉寂与寂寥在此刻转化成了虎啸龙吟般的磅礴气势,直刺目标。
一声清脆响声传来!
一种挣扎不休的画面映入眼帘!
乌黑剑的剑尖在于清瘦男子身前的莲花形成激烈的对抗,花瓣柔弱无力,却硬生生化解了乌黑剑的雷霆之势。莲花花瓣与乌黑剑达成了某种平衡的状态。
清瘦男子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行为。他将余光扫向四周,试图发现乌黑剑真正的主人,只要能够发现剑主,那么他便有信心,顷刻之间,结束这场小巷里的刺杀。
然而,这幽深而又狭窄的小巷,若真的有人在期间,那便早就能够被其发现。又何至于等到现在这般左右为难的时刻。
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