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色尚早,还未入夜。易通决定去城中走走,说是走走也不准确,因为他想要暗暗估摸一下城中的一些势力的盘根错节。所以他让小灰待在铺内,等他回来。
夜晚的城区还是那么热闹非凡,易通跟随着潮流四处走动,并没有独自脱离人群。因为大周帝国的守卫森严,若是脱离人群行动,不免会被城中的掌管昼夜安全的金吾卫发现。
所以一路走来,易通都像是个平常人一样。
在圣京城西南角,有一座道观。道观门前有两棵大树,树木参天,笔直如剑。
一座古朴的道观门前有两颗如利剑般的大树矗立着,景象令人心生震撼。
可是这所道观里,前来烧香祈福的人却少之又少。只有一些行乞的人在道观外,眼巴巴的瞅着道观内的小破屋,想要在那里住上一晚。
对这些乞丐而言,能有一个破屋子住,总比露宿街头要强的许多。
道观里的道士各司其职,有的在认真打扫门前的落叶,有的在道观中安静的诵读着经文,有的在听道观里的老道士坐而论道。
而他们所论的道便是这渺渺茫茫,无穷无尽的天道了。
一位小道童念经念得有些口渴了,于是走到水井前拾起木瓢舀了一口清水,清水滋润心脾处,令道童喜笑颜开。
他挽起袖子,轻轻摸了摸嘴巴上的水渍。然后余光瞥到了道观门外的乞丐们。
小道童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看着他们这般落魄模样,心有不忍,问道:“你们要喝水吗?”
那些乞丐听到道童这般问道,纷纷抬起头,眨巴着迷浊的眼睛看着他,一个个默不作声。
道童又轻声问了一遍,“你们要喝水吗?我可以给你们舀几瓢。”
那些乞丐仿佛没有听到道童说的话,依然沉默无言。
小道童有些无奈,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皱着眉说道:“不说话我就走了啊。”说罢,转身就欲离开。
“住……住……里面。”
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嗓音沙哑无力,但是刚刚好能够让小道童听见。
小道童凑上前问道:“你说什么?刚刚没听清。”
乞丐颤颤巍巍的说道:“想……住在……那个屋子里。”说着用手指了指道观内的小破屋。
小道童面露难色,左右踌躇,他沉思了一会,认真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去问问观主吧。”
说着便一步一个小跑,到了正堂前放慢了速度,慢慢朝着正在讲经的老道走过去。
“师傅,门外有些乞丐想要住在道观里的破柴房中,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老道长抬头看了看门外的那些乞丐,沉思片刻,说道:“殿堂怜悯世间疾苦,我一个圣京城的分支道观当然时刻按照殿堂的规则行事,让他们进来吧。”
小道童面露喜色,说道:“知道了,师傅。”
“安顿好那些乞丐后,准备一下,有客上门。”
小道童领着门口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前往柴房。
这个时候,街巷的边角处来了三个人,走在前方的是一个打扮成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他的后方分别站着两个侍从,侍从体格颇为雄健有力。
那个中年文士走到了道观门前,抬头看了看门前的两颗笔直挺拔的大树,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赞赏之色。
然后他看到小道童将那些乞丐带入柴房中,眉头微皱,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小道童安顿好乞丐后,看到门前的中年文士,便知是师傅口中的客人。
小道童躬身行礼,然后将他引进道观。
中年文士走进大厅,视线与老道长交织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上前搭话,而是走到大厅前对着五彩云朵图像拜了拜,然后在古铜色莲花香炉前,点了一支香,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
“你不该来这里。”老道长缓缓走向中年文士,轻声劝道。
中年文士没有动怒,也没有疑惑。他并没有抬头看向老道长,而是将目光放在前方,过了良久,才笑出声来。
“乞丐都能容得,容不得我?”
老道长无奈摇头,说道:“帝国与殿堂素来有嫌隙,你身为帝国文臣,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到老朽的道观前,怕是对你无益。”
中年文士听闻此话,有些嗔怒,他看着老道长说道:“帝国与殿堂素有嫌隙?这是何等荒唐的言论。谁不知道,这天地万物都是天道施舍。若我大周帝国不奉天道,天道能容我大周?道长,莫要乱语。”
老道长只是悠长的叹了一口气,不想与中年文士争辩,因为他很清楚,帝国与玄牝殿堂的嫌隙又怎是奉不奉天道这点矛盾。帝国与殿堂不能两和实则是对世界的看法不同啊。
中年文士沉默了良久,说道:“殿堂这些年安静了许多,不知道老道长知不知道小儿在殿堂中如何?可曾受到欺负?”
老道长摇了摇头,说道:“令郎有大才,在殿堂中声名不显,如同泯然众人,不曾受到欺凌。”
中年文士听了此言,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可惜了,把他送到送到殿堂那个弱肉强食,能者为尊的地方,就是希望他受百般欺凌,锻炼心性。若是承受过来了,必然对他益处多多,若是承受不过来,那么成为泡沫与烟花都是注定的。只是没想到,这兔崽子这般能忍。”
老道士看着面前这个中年文士,思绪良多。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倒是一点也不假,老道士答道:“若是徐少郎听了你的话,想必内心不好受。”
中年文士哈哈大笑,说道:“老子的种,若是连这点心理上的障碍都承受不住,以后又何谈成就大事。我倒是希望他六亲不认,断情灭性,这才是我对他的期望。”
中年文士看上去斯文儒雅,但是说起豪言壮语倒是令人觉得有些冷酷无情了。
老道士无言。
中年文士也是叹了一口气,面露温和地说道:“希望他永远不要忘记他是大周帝国的子民,也不要忘记我让他去殿堂这背后的苦心孤诣。若是两者皆忘,他也不用再见到我了。”
老道士听到他说的这番话,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情,不免有些触景生情,颤颤巍巍说道:“当年……当年死了太多人了啊。”
“当年的事情已经超脱人力所能掌控的范围了,很多事都归结于殿堂里的罚世宫的大人物和大周帝国的宰相,但实际上,这是历史车轮必须要经过的一个时间点罢了,没什么人是可以阻挡得了的。但是奸臣的名义总是要有人来当的,那就让我背负这骂名好了。”
“大理寺卿怕是也不能左右什么吧,但是你当年又是何苦……”
“当年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现在的局面不好吗,至少世界是和平的。战争依然遥遥无期,如果当年是个错误,那么这个错误我愿意犯。”
老道士也不能辩解什么,毕竟他说的是实情,想当年,圣上一怒,封禁所有道观。老道士终日在观内念经打坐,不闻俗世,三年未曾踏出观门一步,即便封禁诰令解除以后,老道士也不愿再出观门。
人世间的喧嚣与恩怨,老道士不愿再多理会,只求在观内读经悟道,烧香祈求心安。
中年文士打量了一下道观,被这古朴清净的环境有所感染,心中充满惆怅。
“若是一辈子安静的诵经,参禅,其实也不错。但是这天下的纷争不断,总有人要投入这乱世之中,才能维持平衡啊。不入世,又何谈出世呢。”
“徐居士,所言极是。入世方能谈出世,此言乃是慧语。”
中年文士随意摆了摆手,说道:“那些清谈狂论的年轻小儿都会说的话,哪里算得了什么。道长好生修行,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老道长相送,抬脚便欲离开。
“道长,那几个乞丐要不要我帮你清理掉?这些心术不正、包藏祸乱之心的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中年文士这般说道。
“他们并无罪过,老道既然主持这座道观,那么道观里的事情就由我来做主吧,若是道观这清净之所,不能使他们静下心,那么老道自然会将他们赶出去,这就不劳徐居士担心了。”
中年文士也不自作多情,转身离去。
乞丐们看着中年文士走出道观,神色还是先前那般奄奄一息,没有生气,充满了颓废与迷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