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天地,自盘古开天以来,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分为四大部洲……”
易通开始在幕后激昂澎湃的说着开场词,声音腔调都是圆润震撼,颇有那么一回事。小灰在一旁,击打乐器,待易通说至激昂之处,重重一击,令旁听者如临其境,悄然入戏。
而那黑皮少年很明显被这种表演方式震惊到了,心中连连感叹:妙哉,妙哉。
易通继续说道:“那块顽石静立山顶,不知受了多少风吹日晒,受了多少雷电交加,无数年来矗立山顶,原来石头早已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在某一日,石头迸裂,跳出来一石猴……”
说道此处,那幕布上所画的顽石突然炸裂,画风一变,变做一只野猴。
令一旁观看的黑皮少年连连惊叹,他焦急问道:“这只猴子怎么了?接下来要去哪?”
易通也不答话,只是使了个眼色给小灰。小灰点头,然后对黑皮少年说道:“你不要心急,他正在表演,你要是打断他的思路,他也不知该从何处讲了。”
黑皮少年听闻此话,连连点头称道:“是,是。我不打扰,你继续演。”
易通于是继续在幕后操作那些提线人偶,虽说早已熟练之极,但是总想着在这个少年面前表现的尽善尽美,便动用了所有的精力,确保不会出现丝毫差错与瑕疵,便是额头渗出汗滴也不觉得丝毫劳累。
易通接下来演绎了那只野猴蹦出石头,然后与群山中的猴子共同戏耍,跳攀树枝,采摘野果,不知春夏,转而画面出现一个涧水流长的瀑布。
“众猴拍手说道:‘能有本事进着山洞的,我们封他为王。’那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石猴高声叫道‘我去!我去!’不由分说,便纵声一跃,跳了进去……”
“跳的好!这只石猴与其他猴子不同,其他猴子都是有猴父猴母,便只有他是天地所生,定然本领非凡,与众不同。那后来呢?”这个黑皮少年倒也没什么顾忌,心中想到什么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不仅分析的头头是道,也说除了自己的疑问。
易通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着面前这个黑皮少年,说道:“后来的故事便要后来说了,我问你,你这般年纪是在这附近求学吗?”
黑皮少年不假思索地说道:“是啊,我就在附近的社学学堂读书。”说着用手指了指那所学堂。
易通心中暗自高兴,然后说道:“那便好了,我这影子戏,不可多演,每日只可演一个时辰。我拜托你一件事可好?”
黑皮少年问道:“什么事?”
“这后来的故事会怎么样,我会在后来演给你看,只是总是你一个人,我演的难免有些乏力,若是你能多叫些你的小伙伴来,那么我演起戏来也会更加精神焕发,若是心情好了,多演些时间也无所谓。你看可好?”
黑皮少年拍着胸脯说道:“这有什么难事?我的伙伴们平日总是对着那些经书背啊读的,不甚厌烦,你这的故事这么好看。我叫他们来看也无不可。”
易通笑道:“那便最好,请问小兄弟姓名?”他这般模样,一点没有威严的样子,倒是令黑皮少年感觉异常亲近。
那黑皮少年说道:“我姓‘胡’,单名一个‘朔’字。”
易通听闻此名,目瞪口呆,天下间还有人叫‘胡说’二字的姓名?但是看这孩子一脸朴实,想来也不会是那种胡说八道的孩子。于是说道:“好名字!‘朔’字取得好,每月初一,事事都得第一。”他这一通胡说八道可是随口便来,哪里有一分真诚。
那黑皮少年听闻此话,却又是控制不住地脸红了,仿佛别人对他的夸奖之言如同甜蜜。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明日我再带来小伙伴看你的第二出戏。”
易通笑道:“去吧去吧,明日我等着你。”
黑皮少年转身欲走,只听得易通急忙喊下了他,说道:“明日来之前,你得先跟你朋友说我今天演给你的戏,明日我可不会重复演今天的,你跟他们说清楚了,我就可以接着演了。你……刚才的戏都记住了吗?”
黑皮少年珍重地说道:“都记住了,都在脑子里呢。”
易通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黑皮少年向他摆了摆手,便走了。
“胡朔,你遇到你的朋友,可千万不能胡说啊!”易通喊道,也不知这个名为胡朔的少年听没听见。
小灰看着远去的黑皮少年,再转头看向易通。
易通哈哈一笑:“放心吧,这个少年就是我们的福音,接下来几天都要忙些了。得多镂刻几幅画作。一定要震慑住这帮熊孩子。”
到了第二日,学堂正常开课,在上午是教学时间,而到了下午,时间安排则较为随意。
易通和小灰却不能悠闲着,吃过了早饭便一直在捣鼓影子戏,各种击打乐器的调试,以及演戏的顺序的打磨,嘴里振振有词,神色严峻。
这番认真的模样,引起了店铺旁卖八珍面的中年夫妻的注意。这对中年夫妻在此处开店铺卖八珍面已经十年有余。
那个中年大叔早就察觉到近几日,隔壁的铺子仿佛已经被人租了下来,却不知卖什么物事。中年大叔心中颇为纳闷,当晚便和中年大婶在床榻前细细琢磨。
中年大叔推搡了一下大婶,说道:“你说,不会是跟咱们来抢生意的吧?我在这卖了十多年八珍面,好不容易积累了点人气,不会被人抢了现成的客源吧?”
中年大婶很不耐烦,说道:“你说你,平时也不留个心眼。租下旁边铺子的人是俩小孩,哪里像是抢生意的?”
中年大叔沉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的确是两小孩,看样子也不像是经营此道的人。也不知是做些什么的。”不了解具体情况,便不需要去想,二人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易通和小灰忙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二人便停下歇息。饥饿感已经来袭。易通看向旁边卖八珍面的铺子,便一脸微笑的走了过去。
“老板,两份八珍面。我就在隔壁铺子,咱们都是邻居。”
中年大叔看到易通首先自报家门,便也无所顾忌地问了起来:“小伙子,你们是要干什么啊?感觉也不像是卖吃食,也不像是卖字画。”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哪需要你问来问去?就是管不住这张嘴。”中年大婶在一旁,不留情面地指责那大叔。
中年大叔老脸一红,辩解道:“你没听见人家说吗?都是邻居,既然都是邻居,我问问他怎么了?难道非要藏着掖着?那多憋屈。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中年大婶不客气说道:“你怎么就是改不掉你性子急的毛病?人家小伙子干什么,迟早都是会知道的,就你多事,非得先问。”
中年大叔气的发笑,说道:“好好好,我不问了,我性子急,我多嘴。我以后一句话不说了。”
易通看着这对中年夫妻拌嘴,内心感受颇多,看着看着,眼角竟然多了一丝湿润,心道:若是阿爹阿娘还在世上,这个时候应该也是这般年纪了吧。只是阿爹阿娘都比较朴实,平时话也不多,即便到了这般年纪,也不会有这样有趣的拌嘴吧。
易通笑着说道:“大叔,大婶,我是在这里说故事的,只不过我的方式与传统的说书人有所不同,这个很难解释,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
中年大叔说道:“说书人啊?这个很讲求功力的,只是,你们为什么不去城中,而来到这城郊呢?”
易通无奈笑了一下,说道:“因为这里房租便宜。”
“想靠说故事养家糊口怕是有点难啊,更何况这里人烟稀少,哪里有人来呢?”
“这个也是迫不得已,以后您慢慢就会懂了。”易通解释道。
中年大叔也不追问,只是应答:“好,都是邻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跟我们说就行。唉,要是我孩子还在这,他应该跟你一般大了,这小子平时也爱听故事,现在怕是听不到了。”
易通颇为惊讶,心中悲痛,声音发颤,问道:“啊?他怎么了?”
中年大叔被这般模样吓了一跳,片刻之间便知道易通误解了什么,连忙解释道:“这小子没事,从军去了!现在是大周帝国军队里的军人哩。每次一回来都无比神气,他被我从小教训到大,现在从军归来,看向我的眼神尊敬中带着威严森,我都不敢下手打他了。”
中年大叔说道自己儿子的时候,言语中充满了自豪之感,仿佛这个从军的儿子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又在跟人吹牛了是不是?你话真多。”中年大婶又在斥责这个大叔,但是言语之中已经没了嗔怒的味道,想来是想到那从军未归的孩子,心中便笑意满满。
“这哪是吹牛?我自己家的小孩难道还不能说吗?”中年大叔愤愤不平反驳道。
看着这平凡而又有趣的一对夫妻,易通内心充满了苦涩。
父母健在且无所忧,孩子在外事业有成。一家人虽也求些利,但却不会执迷于求名求利。生活没有什么压力,该有的都有,该争的便争,争不到也不自怨自艾。
平凡的楷模,想来就是如此了。
不知为何,易通的脑海里想起来一句话:
此生若能得安稳幸福,谁又愿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