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长得确实很出众,身材修长,相貌清癯,此刻他年纪大了,额头眼角已经爬上了不少皱纹,脸颊上还有几处淡淡的老人斑,但可以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即使是现在看,头发乌黑、气度不凡、谈吐文雅的他仍然很有魅力,没准儿会受到那些喜欢中年男子的小姑娘欢迎。
但是他似乎很疲 惫,说话的声音低沉,眼神时不时的有些恍惚,精力一定是远远不如从前,匹马定荆州的年轻时代早已一去不回了。
跟江东许昌那些军人不同,这位老人不容反对地用古代的全套礼仪接待了我。路边草地上搭起高大的凉棚,沉重的实木几案上摆着讲究的器皿。老人一一给我郑重介绍随他来的荆州文武,所有人都是峨冠大带,一副知识分子模样。令我惊讶的是,蔡瑁蒯越这两个著名的奸臣兼重臣都在,而且看上去英气勃勃、目光炯炯,完全不像是两根没用的废柴。
繁琐的引见、敬酒、让座、入座、互拜等礼节进行完,菜都凉了。深秋季节、四面透风的环境,体壮如牛的我都有些受不了,几个文官不停地用袍袖擦鼻子,却个个表情庄重,完全没有厌烦的意思。我这几天在路上被杨大夫的厨子伺候得很舒服,对于这些好看但是冰冷的菜肴实在没兴趣。坐在冰凉的地上干熬了半个多小时,我关于许昌那点可怜的见闻都重复了五次,刘表还在津津有味地跟我谈论,谈话内容早已从张三李四的近况,变成了张三李四六岁的时候跟刘表大人一起玩耍错过时间,被关在城门洞里过一宿的轶事。
“我还要赶路,这就告辞。”我知道粗鲁,但实在是忍无可忍,说出了这句话。
蒯越开口问:“孟将军这么急着去庐江,有何打算?”
“……当然是整顿兵马,反攻许昌,精忠报国!”我信口胡诌。
“孟将军连日赶路,消息断绝,还不知道周郎已经回师南下,庐江已经丢了。”蒯越说。
我大吃一惊:“他不追着曹操打,反而先取庐江?”
“孟将军是猛将,却不大知晓地理。”蔡瑁说,“庐江位置靠近江东,威胁着周郎后路,他不取庐江,很难安心争霸中原。”
(靠,我不大知晓地理,你这著名废柴就知道了?)
我顾不上面子,急切地问:“兀突骨和甘宁怎么样了?部队损失大不大?”
“德珪莫要失礼。”刘表说:“孟将军不问胜败,先问部下,孟将军有古之良将之风。”
蔡瑁立刻站起来,说:“将军高义,瑁莽撞,恕罪恕罪。”
我知道他们的礼节,只好匆匆站起来还了个礼,说:“不劳确是无才,多谢将军指点,何罪之有——我的兄弟到底怎样了?”
蔡瑁还是没完没了:“蔡某无礼,将军过谦,蔡某无地自容。”
刘表呵呵笑起来:“德珪今日确是冒失,孟将军莫要纵他。”
我气得恨不得冲上去打人,忍不住大吼起来:“我靠,你们有完没完?我的兄弟们到底怎样了?”
众文化人都是万分惊讶的模样,蔡瑁则是强忍着要过来跟我动手。
刘表面色不变,说:“孟将军快人快语,诸君莫要在意。孟将军放心,我们能这般轻松地来迎接你,自然你的部下无事。”
“他们没事?那我的部队损失了多少人?”
“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他们投降了?”
“不是,他们放弃了庐江。”
“避战?”我的脸红了,不知说什么好。
“孟将军放心,放弃庐江是我的命令。”刘表看出了我的尴尬。
“为什么?”
“庐江地处柴桑对岸,深入吴侯的腹地,对于我们来说,要守庐江,只能集结重兵于彼,而且胜负难料。不如退守夏口,背靠襄阳新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我仔细回想脑海中的三国地图,刘表说得果然很有道理,我扮演孙策的时候,每次占领庐江,都是因为控制了东南的临近城市,而庐江距离西边的江夏和夏口相当遥远,在游戏里白痴刘表每次出来打我,我都可以从容调兵遣将,吃掉来犯之敌。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老画家一样的中年男人,这人绝对不是什么清谈文士,他是一个相当内行的军事家埃
刘表对我淡淡一笑:“甘兀两位将军和你的部队此刻正退往襄阳,将军尽可以放心。不过,如果将军急于去庐江,不必绕路宛城,我看将军的去向,是襄阳吧?”
“……难道你是诸葛亮?”
“什么?”刘表一怔。
“我是要去甘宁的故乡,先帮他料理一点私事。”
“既然是私事,刘某也不方便多问,这样吧。”刘表一拍手,一个仆人捧着一盘金子走了进来。刘表说:“这里有黄金二十两,将军留作盘川。办完私事之后,欢迎将军来襄阳,与刘某共商天下大计,也可与祝融姑娘他们相聚。”
“祝融姑娘?”
“是啊,就是这位祝融青姑娘抢先赶到庐江报信,甘宁飞报黄祖,当时我正在夏口,才下令放弃了庐江。祝融姑娘英姿飒爽,刘某都为之心折。”刘表很慈祥地笑,活像一个媒婆。
我想不到阿青怎么会跑来给甘宁他们报信,如果说是死小白脸想用“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类的伎俩,我却不相信面前这个刘表能被他骗过。想起阿青,我心里一阵烦躁,就岔开话题:“刘荆州,在下冒昧请问一句,你心中真的有天下大计?”
“大胆!”“无礼!”蒯越等谋士同时咆哮起来。
刘表还是不生气,微笑着点头:“刘某不才,也知道当以此身为天下苍生作些微薄贡献。”
“那你为什么不去许昌勤王?”
“许昌天子,不勤也罢。”
“啊?”
“孟将军义烈爽快,刘某也不跟你转弯抹角,天子年少,又无根基,天下偏偏纷纷扰扰。要匡扶天子,必要与诸侯开战。 兵者国之大事,以天子之知识阅历,做宰辅的只能独断专行,就算刘某攻下许昌,也不过成为下一个曹操而已。而刘某身为汉室宗亲,嫌疑更大,焉能不避?”
“天下都乱成这样了,刘大人你还独善其身?”我一时冲动,顺口就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蔡瑁的手立刻就按在了剑 柄上,鼻孔响亮地喷气,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就说了,我反而不怕了,从江东到许昌,剑拔弩张的场面我见得多了,真正的杀机都是突然爆发的,这种拉开架势的家伙都是色厉内荏的小角色。
刘表并不生气,娓娓解释:“我在荆州,可以作为一支威胁力量,令皇帝身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我到了许昌,恐怕包括皇帝在内,天下人都会以我为敌人。如果我倒了,下一个权臣就会毫无忌惮。”
“那你就打算这么永远耗着么?”
蒯越说:“主公这是引而不发。”
刘表却没有反驳,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