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怎么会是孙绍的妈妈?
我呆呆地望着“大乔”,“大乔”看了我一眼,目光毫不停留地掠过我,仿佛我只是一个大众脸武将。她走到周瑜身边,拿出块帕子包他的手。
抱着孙绍的“小乔”两眼定定地看着周瑜的正被包扎的手。
小雨已停,天色渐晴,我五雷轰顶。
“大乔”原来是小乔。这个让我神魂颠倒的女人是周瑜的妻子。
那天我在河边见到与周瑜在一起的“小乔”其实是大乔——她跟周瑜之间有个怎样的故事,不必问我也猜得到。
我爱上的不是小寡妇,而是有夫之妇,而且这个“夫”无论相貌才华武功地位,都远远在我之上。
我……我好后悔!
我当初为什么要出手救周瑜?!!他死了,小乔就成了寡妇,娶周瑜的寡妇总比娶孙策的容易很多吧?
周瑜推开小乔大声说着什么,我完全听不到,昏昏沉沉地被别的武将拉到一边。一些士兵过来救治刚才混乱中受伤的人,把孙权和几个刺客的尸体抬走,两个刺客还没断气,被士兵们随手补上一刀戳死。一个士兵要杀周泰,被一旁刚刚苏醒的太史慈制止了。
坟前恢复了秩序,过了一会儿,有人塞给我一把铲子,我机械地跟着人过去,铲了一抔土撒到孙策的坟上。
那土掺着鲜血,呈一种铁红色。
人群缓缓离开,我想跟着走,虞翻过来拉住了我。
一小群人留在了孙策的坟前,包括周瑜、太史慈、虞翻、周泰,还有吕范等几个大众脸官员和高高矮矮的七八个老兵。两个士兵搬过来一大坛酒,给每人倒上一碗,太史慈和周泰都是重伤,脸色惨白,两人靠着孙策的墓碑坐在一起,蹭得墓碑上都是血,却也没人介意。
周瑜举起酒碗:“伯符跟我聊过他的后事。他说,他死之后,让我一定要召集一些不把他当主公、叫他伯符、孙策的人,大家坐在他坟前喝顿酒,他说,整天摆******主公架子太辛苦了。”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这个没大没孝不分尊卑的家伙实在不适合当一方诸侯。”
大家笑起来。
“伯符在的时候,咱们都是好兄弟,伯符不在了,自己伙里就动起刀子了……算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咱们一起在伯符坟前喝光这坛酒,也算对他有个交代。”周瑜说罢大口大口地喝酒,我们大伙也跟着仰脖子就灌,这时代的酒淡,但合着血腥气和雨后微凉的春风,我居然隐隐有些醉意。
只有周泰没有喝完,他一边小口地喝一边咳,碗里的酒都染成了红色,他的手抖起来,拿不住碗。太史慈伸手帮他扶着,问:“老周你行不行啊?”
周泰笑笑,一边咳嗽一边慢慢地说:“想不到咱们还能最后一起喝回酒——行不行我都要喝掉。”
太史慈说:“确实想不到,你下手那么黑,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周泰说:“对你太史子义,我没办法手下留情……”
太史慈问:“反正你也要死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保孙权那个心黑手狠的红胡子怪物?”
周泰说:“我是为了孙策,我怕江东落到别姓手里。”
周瑜笑笑,自己又喝了一碗酒。
虞翻问:“你是为了伯符?你没参与杀伯符那件事?”
周泰两眼圆睁,仿佛眼眶都要裂了,厉声喝道:“谁冤枉我?!”
一个叫吕范的大众脸武将(这家伙一身戎装,可游戏里的吕范本该是个谋士)插话说:“那天你手下人不留活口,又放走了其他的刺客,本就可疑,我们大家都怀疑你跟孙权串通刺客。”
“我没有。”周泰只说了这三个字,就不再说话,慢慢喝酒,那酒越来越红,他仿佛是在喝血一样。
虞翻说:“你又怎么能解释刚才孙权杀孙绍的事情?”
周泰说:“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就在这里刺杀周郎,当着江东文武杀人立威,我也没想到他会杀绍儿。不信你问刚才围攻我的人,我见孙老二要刺绍儿,我马上就不反抗了,有没有这事?”虞翻说:“二公子阴鸷狠毒,你真的会相信他没有别的计谋?”
周泰问:“周郎,你怎么说?”
周瑜谈了口气:“伯符信周幼平,我就信周幼平。”
周泰怔怔地看周瑜,看了一会儿大口喝酒,却又剧烈地咳起血来,太史慈赶紧帮他托着酒碗。
周泰好半天才止住咳嗽,说:“子义,你没偷喝我的酒吧?”
太史慈笑笑:“我怎么敢?不怕你再从背后捅我一刀?”
周泰看着他“嘿”了一声,又看看自己的碗,咒骂了一句:“妈的,老子吐的比喝的多,这酒是永远喝不完了。”
太史慈拍拍他的后背:“我替你喝完。”
周泰突然跳起来大吼一声“我错了!”然后一头撞向孙策的墓碑!
直到那一刻为止,我从来也不相信有人能撞墙把自己撞死。古人的刚烈,真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周泰俯卧在孙策墓前,头上又红又白地淌出许多液体,身子偶尔还轻轻抽搐一下,真正撞得脑浆崩裂。
面对这么血腥的场面,我并没有头晕,反而热血上涌。我跟孙策只有一面之缘,但江东上下这些硬汉子对他的感情却让我觉得自己仿佛认识了他许多年。我暗自庆幸我没有附身孙策——那将是种亵渎,我怎能扮演得了如此飞扬勇决的英雄?
大家就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太史慈慢慢喝干了那小半碗血,对周瑜说:“我也扛不住了……”周瑜叹了口气,不说话。几个士兵哭了起来。
太史慈问:“公瑾,没有我们三个,你能北伐么?”
周瑜笑笑:“当初我们带着几百个人过长江的时候,我问伯符有没有把握,他说,想太多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妈的打了再说。”
太史慈大笑了几声,头一歪,身子缓缓地栽倒在孙策坟前。
周瑜站起身,抱起坛子,爬上孙策的坟冢,把剩下的酒都浇了下去,大声说:“伯符,喝了这顿酒,瞪大眼看我北伐!”说罢丢下坛子,摇摇晃晃地跳下坟头,对几个老兵说:“把他们俩一左一右葬在伯符身边。”
吕范说:“我们没有棺木埃”
“他们俩理想的死法都是战死沙场,就给他们马革裹尸吧。”周瑜头也不回,右手指指我:“不劳,你跟我来。”
我的马找不到了,周瑜牵着自己的白马跟我并肩步行。
远离了坟前的人群,周瑜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么?”
“因为我一直不叫吴侯将军什么的,只叫孙策?”
“不是,因为你知道了我和我大嫂的私情。”周瑜的语气很轻松。
“我……我不知道……谁是你大嫂?”
“算了,你现在再掩饰已经来不及了。”
“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说的……爱情嘛……爱情有什么道理……”
“你们南蛮不讲究这些,我们汉人却是很讲究的。”
我慢慢退后,伸手摸腰,发现早上出门没带剑。
周瑜回身笑笑:“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你上次救了我的命,今天又救了小主公——你当我周公瑾是心胸狭窄的小人么?”
“我没有,听说有个叫罗贯中背后这么说你。”
“罗贯中?小兵吧,不管他。”周瑜说,“我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杀掉无辜的人。”
“你放心,我的嘴巴是很严的,决不出卖你。”一听说他不杀我,我立刻放松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周老大你也太糊涂了,结婚之前怎么不看看清楚自己喜欢姐姐还是妹妹?”
“伯符这‘小霸王’的绰号不是白叫的。”周瑜苦笑,“那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逼着我马上换衣服,然后拉着彩礼就跑去乔家,说立刻要娶人家女儿,两个都要。然后他对我说:‘我是大哥,我娶大乔,你是小弟,所以娶小乔,就这么决定了/然后当天我们就拜了堂。还没入洞房,孙策就张罗四个人坐在一起喝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一见钟情。”
“等等,那时你们还没入洞房?”
“对啊,怎么?不合礼法吗?伯符从来也不在乎那些。”
“不是,既然没入洞房,孙郎又是一个豪迈洒脱的人,你为什么不跟他说,你比较喜欢姐姐,你们换一下呢?”
“蛮子!”周瑜条件反射一样地表示鄙视,然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啊,我当时要是这么说的话,他一定会说‘好啊,就这么办吧。’他那个人……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碍…”周瑜看着我笑笑,“可惜那天你没能救下伯符,不然他一定很喜欢你,你们俩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
“你知道错了就好办,咱们现在弥补也不晚?”
“怎么弥补?我休了小乔,让她嫁你,然后我去娶大乔?”
(他是在试探我么?)我的脸火一样烫,想转移话题,又说不出话来。
幸好周瑜刚才那句只是反问,并没希望我回答,他眼望天空的浮云,接着说下去:“孙策刚死,他的结义兄弟一意孤行地扶一个小孩子继位,自己摄政,然后又娶了他的寡妇,当了小吴侯的便宜爸爸——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怕别人怀疑你是大奸臣?那你干脆不要这些劳什子功名了,带着大乔和孙绍找个地方隐居,种地读书做生意,有何不可?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
“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周瑜重复了两遍这句话,还是摇了摇头:“我们都是骑虎难下啊,如果我们三个真的像你说的这样一走了之,那只能是伯符的两个弟弟继位,他们还小,几个堂弟族弟又都带兵,多半会发生内乱,江东……”
“嗯,死定了。”
“就算没发生这种事情,等到这个继位者长大了,时时想着自己的前任还很年轻、好好地活着……”
“哪怕你们躲到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要杀掉你们的,你们不死,他睡不着觉的。”我想通了其中关节,看着周瑜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偷偷摸摸地混下去么?如果孙绍知道了,你可能就成三国吕不韦了。”
周瑜说:“人生在世,最多只能问心无愧,世人怎样看我,怎样对我,我可管不了。”
我攥紧拳头喝彩:“说得好!”
周瑜满腹怀疑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激动?好像感同身受一样……”
我不知怎么回答,突然看到丹徒方向的天空,大喊一声:“快看丹徒!”
丹徒方向的天空冒出越来越浓的黑烟,显然是起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