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议庭成员和公诉人从审判台侧门出去了,叶金锁被法警押下去了。沈旆却没有离开,在旁听区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是一起错案!她不禁埋怨起祝篁来,明知杜慷与向青龙关系不正常,本应要他回避,却偏偏要他当审判长还兼主审。即便是欲擒故纵,也不能置当事人的权益于不顾,不能以牺牲法律的公正为代价啊!现在叶金锁受到的冤屈又怎样洗清?她不知不觉地走上审判台,拿起那个审判槌反复端详,在手上掂量掂量,审判槌啊,你虽然只有几两重,当事人的权益甚至生杀予夺都由你一锤定音……
沈旆神情忧悒,她走进祝篁办公室,见洪峰坐在那里,正准备退出来,祝篁喊住她:“来,正要找你。案子审完了?维持原判?”
“是。您怎么知道的?”沈旆感到奇怪。
“写在你脸上呢!洪峰,你看,是不是?”祝篁笑着说。
洪峰不知怎么回事,望了沈旆一眼。现在她不再是他的同级而是领导了,尽管既往关系不错也不好随便发言,只望着祝篁出神。
沈旆苦笑道:“这个案子显失公平。想建议您过问一下并提交审委会研究。”
“你有什么证据?”祝篁板起面孔问。
“没有。”沈旆很为难地说,“我参加了庭审全过程,觉得有很多疑点。以后虽然不是我审签法律文书,但总不能明明看着冤案不管啊!”
洪峰开始是云里雾里的,只是竖起耳朵听。这时回想起立案庭的案件排期审理时间表,明白过来了。
“我理解。”祝篁语气十分坚定地说,“目前你无法获取证据,总不能将当事人老关在看守所!”
沈旆情急之中汇报了开庭审理中耳闻目睹的一切,说:“我们口口声声讲司法公平、公正,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叶金锁送进监狱吗?”
祝篁神情淡然,说:“不就是两年刑期嘛。听说他有乙肝,能否监外执行?”
“这倒是个权宜之计。”洪峰插嘴说。
沈旆似乎悟到什么,低下头不再吱声。
“这个案子就扯到这里吧,下面研究石添福申诉案。案情沈副院长很了解,老洪刚才也听我介绍了有关情况。经请示人大,先阅卷复查,下一步如何搞再研究。你们有什么意见?”他俩均无异议,祝篁接着说,“老洪,你亲自阅卷,就作为正常的审判监督来搞,必要时与沈副院长研究一下。案子的疑点和你们的看法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洪峰去院档案室借取石添福的案卷。档案员翻开案卷入档登记册查找,说:“没有存档。”洪峰说:“不可能!二审判决两年了,应该早入档了。去档案架上找找看。”档案员找了一阵,还是说没有。洪峰只好去了刑二庭。
内勤小金查看了正在整理装订的案卷,没查到。说:“两年了,应该入档了。”
“应该的事多着呢!你们是怎么搞的?”洪峰有点儿不高兴,粗声粗气地说。
“洪庭长,别生气。原来是小魏搞内勤,去年她去深圳时我才接手,也没有移交这个案卷。不信,你看看移交登记本。”小金解释着,又找出案卷入档移交册翻看,打开文件柜、拉出抽屉细细查找。
洪峰觉得错怪小金,有点儿难为情,和蔼地说:“我不是对你生气。别找了,去问问你们庭长。”
叶金锁案庭审一结束,杜慷就被向青龙请去喝酒了。小金在办公室没找到他,便打他的手机:“洪庭长要石添福的案卷,档案室没有,我这里没有,是不是在你那里?”杜慷一惊,不是不复查了吗,怎么又搞?真他妈的!他以镇定、平和的语气回答:“我那里肯定没有。你再找找吧,我有点私事急需办理,现在外面,下午再说吧。”
“洪庭长,对不起,我们庭长说下午再找。”小金一脸难色。
洪峰看了一眼手表,骂道:“浑蛋!提前一个小时下班,真不像话!”
杜慷的酒正喝到兴头上,很不高兴地说:“真扫兴!”将手机关了。
“你们公务员确实是身不由己,不如我们生意人自由自在。老弟,哪一天不想干了,就跟我一起来闯江湖。”说着从老板包里拿出五千元,递给杜慷。
“没那个命。”杜慷接过钱,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如果真离开了法院,谁来辅助你?刚才我接的是什么电话,你知道不?”
“大法官的事,老百姓怎么摸得着头脑?”向青龙眯眯眼睛,调侃道。
“又是关系到你的。石添福那案子已经多次申诉,院里要复查再审。审监庭找不到案卷才打电话给我。这个案子我真感到头痛,弄得不好会翻船,可能真的要投靠到你的门下混口饭吃。”
向青龙看到杜慷那惊恐、忧虑的眼神,察觉出他不是在“叫卖”,心情难免紧张。为稳住杜慷的阵脚,打气说:“以老弟的聪慧和魄力,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胜利一定是属于你的,也是属于我的。来,干杯!”干完杯,将嘴一抹,他神情诡异地说:“案卷找不到不是很好吗?就让它彻底地消失!”
杜慷因下午要上班,加之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如何阻挡调卷,不敢贪杯,解了馋就走了。
他早早地进了办公室,想销毁案卷,按向青龙讲的“让它彻底消失”。这个念头一出来,即刻意识到这可是犯罪行为!再怎么说,仅从案卷看,谁也不能断定他的徇私枉法行为,不过是错案而已,不至于追究刑事责任;况且销毁了二审审判卷,检察院、公安局和区法院还有卷宗,岂是销毁得了的?只能拖,拖下去,拖到“一拖了之”。他从抽屉底层翻出石添福的案卷,藏在文件柜顶上一堆废报纸中。
下午上班时,洪峰走进杜慷办公室。未待他开口,杜慷来了个先发制人:“洪庭长,石添福那件案子二审是本人主办的,是铁案,还劳驾你亲自监督?”
“因为他多次申诉,作为一般的复查,看看案卷。怎么?庭长办的案子就不能接受监督?”洪峰语气倒还平和,见杜慷讲话时满口酒味喷出来,关心地说,“你中午喝酒了?这是违反院里规定的,可要注意。”
杜慷嘻嘻一笑,说:“中餐在家里灌了两口米酒,没事!哎,洪庭长啊,你还要像当年那样管着我?”
洪峰盯着他说:“怎么,翅膀硬了?快把案卷拿出来,我还有事。”洪峰在刑一庭任副庭长时,杜慷是他手下的一个审判员,两人关系较好,说话比较随便。杜慷对他一直比较尊重。
“石添福的案卷?”杜慷佯装想了一会儿,“档案室和内勤那里你都找了?”
“少废话!没有找会来找你?肯定在你这里,赶紧找。”洪峰有点儿不耐烦了。
“好,好。”当着洪峰的面,杜慷翻箱倒柜,先是将写字台所有的抽屉,一个一个地端出来,把里面的书籍、文件都倒在台板上;接着又在书架上找。
杜慷找得很卖力,额头冒出汗珠,里层的棉毛衫被汗水粘在脊背上。他直起腰,拿纸巾擦了一把汗,脱下外面的夹袄,说:“这个鬼天气,还是三月份就这么热。”洪峰心想,该不是过于紧张吧?瞪大眼睛望着他。杜慷说:“这样望着我干什么?你看到了,我找得够认真吧?我这里肯定没有。记得宣判后就交给了小魏。这小妹子样样都好,就是粗心,当时她一心想往丈夫那边调,工作常常心不在焉。案卷如果不在档案室就一定在内勤室,绝对不会毁掉的。老庭长,你们复查案子是正常的工作,又不是很急的事。这样吧,我要小金再找找,找到后马上送去。”
“下午给我送来。否则,明天上午就请祝院长到你们庭里来找。”洪峰说完甩手就走。
杜慷整理好抽屉,穿上衣服,双肘撑在办公桌上捧着头,脑子在翻腾:刚才洪峰说下午不送去,明天上午就要祝院长来。这两个人办事都是非常认真的,说出来就做得到。能拖得下去吗?绝对不行!案卷压在自己手里,一旦查出来不单是违反审判纪律,抵制案件复查的问题,“有意制造冤案,枉法判决”的嫌疑也就跟随而来。到时候,罪责难逃啊!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开脱隐藏案卷的责任。自己不是有内勤室的钥匙嘛,何不……
杜慷走进内勤室,对小金说:“石添福的案卷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就给了小魏。不在档案室就在内勤室。她总不至于把案卷当废纸销毁吧。”
小金苦着脸说:“内勤室我翻遍了,肯定没有。”
“对案件复查我们应该积极配合,主动接受监督。你赶紧去档案室与档案员一起找一找,找到后立即送给洪庭长。”杜康吩咐后走出内勤室,又回头说,“注意把门关好。”
听到关门声,杜慷站在自己办公室门框边窥视着小金的背影消失,再看看走廊上没有人,马上转身从那一堆废报纸中拿出石添福的案卷,打开内勤室的门,塞进存放待销毁的文件的柜子里,锁好门也去了档案室。
在档案室找了一个多小时,杜慷领着小金空手而归。
“小金,我那里已经翻箱倒柜找了,洪庭长也在场。你也再找找,细心点,彻底点,包括文件堆里、墙角落里,到处都翻一翻。”杜慷交代完就出去了。
快下班时,洪峰接到了石添福的案卷,问小金:“在哪里找到的?”
“在一个存放待销毁的文件的柜子里。”小金畏忌地说,“洪庭长,你说怪不怪,这些文件我每半年清理、销毁一次,从来没有看到这本案卷,怎么突然钻到那柜子里去了?”
洪峰非常惊异。上午他是亲眼看着小金寻找的,所有的抽屉、柜子都翻了,没有;下午却从废弃的文件堆里翻出来了,莫非……他恢复常态,满不在乎地说:“可能不注意随手放进去了。找到就行了,不要去多想。”
杜慷想着事,无心上班,早早地上了清泉茶楼,在包厢里给杨勋祺打完电话,独自品茶等候。这茶,结伴同饮,可以增添气氛,加深感情;一人独饮,可以消除忧闷和疲困,冲开思想的闸门。杜慷饮着茶,思维异常活跃,想到了审理石添福一案的前前后后,杨勋祺是怎样指点的,现在又是如何开脱责任;他一人承担下来,将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杨勋祺袖手旁观,那不惨了?不行!这次商议,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温良恭俭让”了,更不能傻乎乎地独自承担,必须摊牌!只有让杨勋祺产生一损俱损的危机感他才会竭尽全力来保护他。
快下班时,杨勋祺来了,神情不悦,指责道:“什么事这样急,班也不上了?”
杜慷给杨勋祺递过茶,不顾他的脸色,说:“石添福那件案子的复查你先是要我找老莫,企图要他顶住,失败了;后又采取拖的办法,又失败了。你不急,我还能不急?哪有心思上班!”接着一本正经地汇报了洪峰去刑二庭调卷的情况。
“案件复查是正常的审判监督。监督是什么?是爱护,是支持,是帮助,是指导。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紧张什么!”话一出口,杨勋祺觉得这种安慰只是自欺欺人,起不到什么作用,便以领导加兄长的口气说,“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具有处变不惊的从容和胸有成竹的大气。你也快进入不惑之年了,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这个案子办成错案,你心里最清楚。我能不惊?火烧眉毛了还从容得起来吗?”杜慷一听杨勋祺的说教就来气,毫不客气地说,“当初你指示我维持原判,并以涉……”
杨勋祺火了,打断他的话质问道:“什么?我清楚什么?那时我又不主管刑事审判,你为什么请示我而不去请示莫副院长?”杨勋祺是想要他把责任往老莫身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