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雅彤哪里有心思跟孙碧凡再聊下去,脚下一边走路,一边回头说了句,“不知道呢。”急匆匆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撕开了厚厚的包装。调查报告说,南伯洋之前所有的话都是真的,只有一样骗了大家。就是与王副省长的关系上,南伯洋说了谎。调查显示,南伯洋与王副省长确实是一种表亲关系。但是,两人之间属于远房表亲,他们两家之间的来往,只限于他们的曾祖父和祖父这两辈,到了他们的父辈就没有来往了。熟悉程度远远不是他所说的那样,而且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困难时期的帮助。真正在困难时期帮助过王副省长一家的,是王副省长的亲舅舅一家,也就是南伯洋的一个堂伯父,他们在困难时期给过王副省长很大的帮助。南伯洋与王副省长只是在公开场合见过几次面而已,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私人的往来。
邓雅彤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看完调查报告,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了一声“浑蛋”。狠狠地把调查报告摔在桌子上。眼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滴到地上。
韩咏梅听到邓雅彤那一声大叫,又听到“咚”的一声响,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来到邓雅彤办公室,推了推门,才知道邓雅彤把门从里面反锁了。她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叫了声:“雅彤,怎么了?开开门。”
邓雅彤听到韩咏梅的喊声,知道自己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惊动了别人。拿出纸巾擦了擦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把调查报告收进包里,打开了门。
门外,韩咏梅、孙碧凡她们几个人都在。见到邓雅彤开了门,大家齐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邓雅彤勉强笑了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不好意思。”
韩咏梅回过头对孙碧凡她们说:“大家回办公室去吧,没事。”
看看大家都回办公室去了,韩咏梅才走进邓雅彤的办公室,坐了下来:“雅彤,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说到这里,眼泪几乎又要下来了,她赶紧拿过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
韩咏梅看到她的眼皮有点儿肿,睫毛上泪痕未干,知道她刚才哭了。邓雅彤不说什么事,或许是有难言之隐,韩咏梅也不方便问:“要不你先静一静吧,需要我做什么,跟我说一声。凡事想开些就好了。”
“谢谢!”
韩咏梅走后,邓雅彤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坐在椅子上,靠着靠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哗”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流进她的嘴角,有点儿咸,有点儿苦。她轻轻地啜泣起来,两只肩膀一耸一耸:“你这个浑蛋。你这个骗子,我饶不了你。”
一直热切地期盼着能通过他认识王副省长,从而得到王副省长的提携,在仕途上迈进一大步。谁知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被人骗了,让自己陷了进去。邓雅彤内心感到十分不平衡,这个南伯洋实在太过分了,一定得给他一点儿颜色瞧瞧,让他知道我邓雅彤也不是好欺负的。
“报复。”
这两个字在邓雅彤咬牙切齿的时候从她的脑子里蹦了出来:“对,一定要报复他。”邓雅彤取过纸巾擦了把眼泪,认真地思索起来。
让他拿出一大笔钱来补偿损失。可是,怎么补?难道说陪他睡觉了,算多少钱吗?那成什么了,变成交易了。他要是说出去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干那个。还有是他补多少?多了不答应,少了没意思。这个方法肯定不行。
到他的公司里搞破坏,让他经济上受到重大损失。那样行吗?万一事情败露可就麻烦了,这种事情要追究刑事责任,弄不好还得赔偿他的损失,也会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也不行。
狠狠揍他一顿,让他受点儿皮肉之苦。会不会把他打死了?她仿佛看到了南伯洋被打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觉得心里很解气。可是,谁去做这个事呢?要是打死了就麻烦了,这一辈子都完了。还是不行。
想来想去,邓雅彤实在想不出怎么样来报复南伯洋。难道就这样放过这个浑蛋?更不行。仇恨的火花在邓雅彤的心里不断地迸发出来,她决意要报复南伯洋。管他什么后果,我一定要给这个混账东西好看。
揍他。
邓雅彤想起了几个高中同学,都是翰州有名的街头混混,带着一帮人打架斗殴。其中一个叫老鼠的,已经是三进宫了。
说干就干,邓雅彤马上开车来到老鼠他们经常出入的场所,几分钟就找到了他:“老鼠,请你帮个忙?行不。”
“美女处长,今天吹什么风,找到我这儿来了?帮什么忙?你知道,我们这帮人除了打架,其他的就不会了。”老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披着长长的黄头发,叼着烟,两条腿一晃一晃。
“我就是请你们去教训一个人。”
老鼠一听,瞪大了眼睛:“你请我们去教训一个人,没有搞错吧?有什么事你不会让公安出面吗?”
“老鼠,不要罗唆,请你自然有请你的道理,一句话,你们到底帮不帮?”
“我们是同学,自然帮你。只是说实话,我老鼠虽然是街头痞子一个,可是,你是我同学,我害哪个也不能害了你吧?你是有身份的人,你要考虑清楚了。我们什么也不怕,了不起又进去一回,你就不同,出事了,得负责任。万一到时我们做了,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有什么后悔的?既然来请你了,肯定就是决定做了。”
老鼠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好,是谁?干什么的?长什么样子?你告诉我们,带我去认认他。”
“不过,老鼠,我有一个要求,不能致残,更不能把他打死了。只是让他受点儿皮肉之苦,让他吃点儿苦头,长点儿记性就行了。”
“行,到时我让弟兄们不带家伙去就行,只用拳头打,用脚踢,保证出不了事。”
“好,那就这样,到时我会带你们去认人的,今天你先开个价吧,我付钱给你。”
“邓雅彤,你也太小看我老鼠了吧?我们同学,帮你一个忙要你的钱干什么?承蒙你当了官还记得我老鼠,这次我免费帮忙。”
“南伯洋,你竟然敢骗我,这次我一定要你好看。让你知道知道我邓雅彤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在车上,邓雅彤狠狠地说。
看看时间不早了,邓雅彤没有再去办公室,而是回到了家里。
在大门口,邓雅彤正好碰到母亲何艳君:“妈,今天没应酬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一个应酬,我推了,酒店的菜都吃腻了,一进去就没了胃口,回家自己炒两个菜吃得舒服。”
何艳君看了邓雅彤一眼,觉得她神色不对:“彤彤,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啊!”邓雅彤故作镇定地说。
进了门之后,何艳君说:“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能不知道有事没事。彤彤,到底是什么事,哭鼻子都哭了,还说没什么事。”
邓雅彤只觉得万千委屈都集中到这一刻了,鼻子一酸,叫了一声“妈”,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何艳君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女儿:“别哭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跟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雅彤扑在何艳君的身上又哭了一会儿,把何艳君的衣服都打湿了。
哭过之后,邓雅彤把与南伯洋的交往和受骗的事全部向母亲说了。
“妈,这个浑蛋太可恨了,我决不放过他,一定要让他好看!”
何艳君叹了口气:“彤彤,当初你要是跟妈商量商量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你还太年轻,阅历和社会经验不足。南伯洋是什么人?走南闯北,在生意场上打拼几十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碰到过。这种人已经修炼成狐狸一样狡猾。你在他面前太嫩了,他只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想什么。他知道你心里最急切的想法是什么,所以利用了你的这个想法,让你上当。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你醒过来也不晚,这事过去了就算了。”
“不,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邓雅彤咬牙切齿地说道。
“彤彤,不能再犯傻,一错再错。你能让他付出什么代价?把他杀了?你自己也赔上一条命。把他伤了,你自己也得进牢房。去敲他一笔钱?有这个必要吗?咱们家又不缺钱。烧了他的厂子,这事能做吗?”
“我真的恨不得一刀杀了他!”邓雅彤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傻话。杀他就等于自杀。”
“我已经请好了人,等他下次过来就把他痛打一顿,不然,难消我心中的怨气。”
何艳君听了,吃惊地看着邓雅彤:“什么?你请了人!彤彤,你怎么这么糊涂?难道你要一错再错下去,打他一顿又能怎么样?万一打出事情来了,怎么办?粪坑里的屎不臭,你非得搅起来臭吗?”
“妈,我跟他们说了,只要打他一顿就行。不能致残,不能致命。他也答应了不带工具动手。”
何艳君板着脸喝了一声:“扯淡,有你这么胡来的吗?那些人是什么人?俗话说,相骂无好言,打架无好拳。真正动手了,他们哪里识得轻重?万一南伯洋还起手来,他们不动刀子才怪。且不说打死人的事,现在这事知道的人恐怕还不多,最多人们也只是猜测一下。这件事真要闹起来,还不把你与南伯洋的事公开了,到时恐怕就不是几个人知道了,而是整个翰州的人都会知道。如果有好事者在网上一发布恐怕全国的人都会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妈,那你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这个浑蛋?”邓雅彤哭道。
“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你只能这样了,否则,你会更难堪。”
何艳君的话音刚落,邓志远推门走了进来:“你让哪个打落门牙往肚里咽?”看到邓雅彤一脸梨花带雨的样子,邓志远明白了,肯定是邓雅彤受了什么委屈。
“彤彤,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爸爸为你做主。”
何艳君看了邓志远一眼:“算了,女孩子家的事情,你少过问吧。”
“我这当父亲的,怎么不能过问女儿的事情?彤彤,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大的事情我来做主。”
何艳君于是简要地把邓雅彤被南伯洋欺骗的事情说了一遍,对于她陪南伯洋睡觉一事则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但是,邓志远马上就明白了,女儿吃了南伯洋的亏。
不由勃然大怒:“这个浑蛋,看我怎么收拾他!”
何艳君知道邓志远一直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前些年,为了女儿不受委屈,他一直委屈着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邓雅彤,邓志远早就提出离婚了。对于这一点,何艳君心里十分清楚,也一直很感激。
“志远,你要冷静,不要弄出什么事来,这样不仅对你自己不利,对我和彤彤的影响也不好。”
“总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了这个王、这个浑蛋吧。”邓志远本想说王八蛋,但一想到何艳君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只好硬生生地改成浑蛋。
何艳君愧疚地看了一眼邓志远:“算了,这事就这样悄悄地算了吧。”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没你们的事。彤彤呀,可不能再这样糊涂了,当什么不当什么,都一样。可不要官迷心窍啊!”说完看了何艳君一眼。
何艳君自然懂得他的意思,没有理他。
爱女儿爱到极致的邓志远内心这时愤怒到了极点,两只拳头紧紧捏着,几乎要捏出水来。为了女儿,他连妻子红杏出墙的耻辱都忍下来了,现在竟然有人欺负了他的女儿,这简直比摘了他的心还让他难受。他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心中的怒火就像一座活火山一样,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何艳君一直为丈夫对女儿的这份爱感动着,此时看到邓志远气成这样,深深地为他担心,她抓起邓志远紧握的拳头:“志远,你要冷静,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邓志远看了妻子一眼:“放心吧,在我们这边出不了啥事。”
邓雅彤看到父亲的表情这么吓人,又哭了起来:“爸爸,对不起!”
邓志远爱怜地抚摸着邓雅彤的后脑勺:“彤彤,你妈说得对,打落门牙往肚里咽吧,今后注意就是了。”
邓志远这些年粮食生意做大了,认识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物,天南海北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朋友。这也正是何艳君担心的地方,她生怕他为了爱女,一怒之下干出什么事来。
邓雅彤请了一天假,她要用一天的时间在家里调整一下心态。
平时忙碌惯了,突然静下来,什么也不做,想着与南伯洋的事情,使她感到很无聊,很难受,于是找来一本类似于心灵鸡汤的书随便翻翻。在文章中,她看到了这样一段话:“我们的灵魂是所有生命中最具特征、最能伸展却又常常被忽视、被扭曲的,我们的灵魂常常被五花大绑着,自觉不自觉或情愿不情愿地被拐卖、被冻结、或被篱笆和铁丝网给圈起来——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悲哀!在此情形之下,有些灵魂变形了,在苍蝇和老鼠的光顾下发出腐臭的味道;有些灵魂麻木了,在针刺和重压下都失去了知觉;有些灵魂远逝了,带走了梦幻中的美好的一切;有些灵魂呐喊了,吟歌出喜怒哀乐的翻样与波澜。”
这时她彻底醒悟,南伯洋最初的时候来找的是韩咏梅,可是韩咏梅并不在意他所吹嘘的那些东西,所以她没有上当。而自己呢?真的是爸爸说的官迷心窍,把仕途的升迁与成功看得太重要了,正是这种欲望绑架了自己的灵魂,那一段时间,正如书中所写,灵魂有些变形了,在苍蝇和老鼠的光顾下发出腐臭的味道。急功近利反而使自己坠入了南伯洋并不高明的陷阱。
几天后,邓志远说有一批粮食运到广州,在广州住了一个星期。
邓志远南下广州的那一个星期,何艳君十分担心,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各打一个电话给邓志远。可以说,这是他们结婚以来何艳君给邓志远打电话打得最频繁的几天。何艳君担心邓志远在广州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邓志远知道何艳君是在担心他,心里也感动了:“艳君,我没什么事,你放心吧,过两天就回来了。”
几天后,邓志远回来了。
看到邓志远什么事也没有,何艳君彻底放心了。
让何艳君十分高兴的是,从广州回来后的邓志远像变了一个人。每天准时回家,对何艳君也不再是那种冷淡的态度。仿佛回到了他们刚刚结婚的那一段时光。每天从公司下班回来,还在路上就打电话给何艳君:“今天回家吃晚饭吗?要不要我开车来接你?”
多少年了,邓志远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她,从来没有这样体贴过她。何艳君感到无限的甜蜜,她几乎要醉了,她觉得应该好好补偿一下邓志远。凡是能推脱的应酬,她都推了。实在无法推脱的,也会先打个电话给邓志远,“志远,今天我们省厅的领导来了,没办法推,晚上你自己吃吧。”
“好,不要喝那么多酒,早点儿回来。”
吃饭之后,何艳君总是准时回到家里,夫妻两人一起出门散步。散步回来之后,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邓雅彤受伤的心灵本来很难受,可是,看到父亲跟母亲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融洽起来,她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从小,她就看到父亲跟母亲冷冰冰的样子,看到他们一直不怎么融洽。有时,看到别人的父母经常在一起,恩恩爱爱,而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却很少有一起出门的时候。就是带着她出门,也是父亲去了,母亲就不在身边,母亲带她,父亲就不见踪影。现在,父亲跟母亲突然好了起来,邓雅彤分外开心。有时看到他们两人坐在一起看电视,邓雅彤会笑着帮他们把茶杯端过去,甜甜地叫一声:“爸,妈,你们好好看电视,我回房间了。”有时,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说话,邓雅彤也会在旁边坐一会儿,陪着他们聊聊天。
看着邓雅彤开心的样子,夫妻两人总是会心地一笑。
南伯洋带给邓雅彤心里的创伤慢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