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韩咏梅的考察是在夏婉若出院的第五天,头一天下班的时候,閵伟方对韩咏梅说:“咏梅,明天市委组织部来考察你。祝贺你!”
对于组织上要来考察自己,韩咏梅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具体哪一天,组织部没有跟她说。想不到会这么快。
“谢谢閵书记的关心!”这个时候,韩咏梅也不好多说什么。
单位上能出干部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尤其对一把手来说,干部的流动总是十分有利于推动单位的工作开展,有利于调动干部的工作积极性。閵伟方安排办公室买好水果和烟,嘱咐要接待好考察组的同志。
上午八点半,考察组在组织部副部长苏佑圣的带领下来到团市委。
先在醒目处把考察预告贴出来。考察预告上也没有写清楚到什么岗位,只说市委拟对韩咏梅同志提拔重用,现在进行考察。如果对考察存在异议或者发现这个同志存在什么情况和问题,请向市委组织部反映。
空缺出来的职位只有这么几个,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韩咏梅大概是要到接待处任职,韩咏梅的去向因此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团市委的人不多,总共才十来号人,考察组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完成了对韩咏梅的考察。
先是民主测评,测评的结果是百分之百的优秀。接着是个别谈话,谈话的结果也相当好,大家对韩咏梅都是一片叫好声。下午,考察组就向彭嘉树汇报了考察情况,彭嘉树利用晚上的时候把考察情况跟张博延进行了沟通。
三天后市委常委会召开,韩咏梅的任职成了一个专门的议题提交到常委会讨论。常委会上没有什么悬念就通过了。
接下来,是任前公示一个星期。
任前公示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韩咏梅的家母,也就是傅烨磊的母亲听说儿媳妇要到接待处去任职,把儿子叫回家里骂了一通:“烨磊,你怎么这么糊涂,让媳妇去那地方任职?你给我劝劝她,让她别去了。万一她也像夏婉若那样弄出个什么事来,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傅烨磊虽然心里也老大不乐意,但这时候他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不能跟母亲一个鼻孔出气,要不然这事还真有麻烦。
“妈,这事我们怎么好去干涉,这是市委的事,当干部的人,哪能由得我们自己想当什么就当什么。没事,在家这么多年了,您还不知道咏梅是什么样的人啊。”
老太太态度非常坚决:“不行,明天我就跟你爸找市委去,我们家儿媳妇绝不当什么接待处主任。”
“妈,您这要一上市委去闹,不是闹我们的笑话吗?我和咏梅的脸往哪儿搁呀?”
老太太一看儿子推三阻四的,更加不高兴了:“烨磊,我可是为你着想。为了这个家,你不怕出丑,我还怕呢。”
傅烨磊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妈,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咏梅还没上班,你就在这里乱七八糟,胡说八道的。将来人家怎么做工作呀。”
“我胡说八道?烨磊,你说你妈胡说八道?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还管这些事干啥?”
傅烨磊一看妈妈真生气了,赶紧说道:“妈,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你以为妈听不懂是吧?”
傅烨磊也懒得理她,推说有事,自个儿出门走了。
韩咏梅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下班回到家里,老太太赶紧过来:“咏梅,妈跟你商量件事,你看能不能答应妈?”
韩咏梅不知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神神秘秘的。就问道:“妈,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肯定答应您啊。”
老太太一听,高兴极了,“咏梅,我看到电视里的公告了,说你要去接待处当主任,是吧?”
韩咏梅点点头:“是啊,妈,怎么了?”
“咏梅,你看我们家烨磊在文明办当副主任,你任团市委副书记。两人正好事情不多天天一起上下班,多好!如果你又在外面当什么接待处主任,怕是要忙得很呢,这样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再说,这接待处不是什么好地方,女人家不适合去那里当领导。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是不要去,照样在团委当你的副书记?”
韩咏梅没想到老太太会提出这个要求:“妈,那怎么行呢?市委考察组已经考察我,市委常委会也通过了。而且也找我谈过话,征求过我的意思,现在任职公示都开始了。如果我突然提出不干,那显得太不严肃。人家会以为我把干部任命工作当儿戏呢。”
老太太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咏梅,我就这件事求你了。你看,你进这个家门以来,我一直把你当做女儿看待。我现在呢,人老了,年纪也大了。不希望你跟烨磊做多大的官,只希望你们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就行了。”
韩咏梅没有想到还没到接待处上班,家里的关系倒接二连三要协调了。
“妈,您的心情我理解,您的想法我也知道。我当了接待处主任还不一样跟烨磊和您,还有爸爸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吗?您放心好了。”
老太太这时干脆把话挑明了:“我就是不放心。你看,你那个朋友婉若,到接待处之后,不是把婚也离了吗?这一次又出了这种事情,不要说家里的脸面,就是咱翰州人的脸也被她丢尽了。”
老太太这话一出口,韩咏梅这时候真有点儿生气了,心说您怎么能拿这事来比?难道我当了接待处主任也非得出这种事不可吗?她真想生气地顶老太太几句。想了想还是忍着脾气:“妈,这哪儿跟哪儿呢?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不一样。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知妻莫若夫,傅烨磊这时看到韩咏梅心里也有点儿生气了。只是心里强忍着,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而已。他也不好说什么,就插了句话:“妈,您怎么这样说话呢?”
老太太劝了半天,韩咏梅还是没有答应,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听到儿子在一旁插话,不由再次把气全撒在儿子身上:“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要把你妈气死是吧?”话没说完竟哭了起来。
傅烨磊无端受到母亲的责骂,心里也感到很委屈,站起来气呼呼地进了房间。
韩咏梅知道傅烨磊母亲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也许过一个晚上就好了。所以,说了声:“妈,您坐这歇会儿,我做饭去了。”干脆到房间换了衣服进了厨房。
换衣服的时候,看到傅烨磊还在生气。韩咏梅说了句:“好了,你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她较什么真呀。快去,好好哄哄她,让她别生气了。我给你们做饭去。”
傅烨磊本来就担心韩咏梅听了母亲的话生气,看到韩咏梅这副样子,知道她早把心里的不快抛开了。于是,也出了房间,坐到母亲身边轻声地劝她。
“妈,您就别担心了,咏梅自有她的打算,到接待处任职也只是一个过渡期。市里前几任接待处的主任,都是下到县市去当县长、市长。说不定一年半载之后,咏梅就到哪儿当县长了,到时我们家有个县长,您老也风光啊。”
“我可不要你们当什么县长,只要你们三个好好的就行了。”老太太听说儿媳妇有可能当县长,心里忒高兴,只是嘴上却不肯承认。
“妈,那可不同,咏梅要是当县长了,您就是县长的家属了。那肯定不同的呀,您想想,到了哪里都招呼得好好的。”
老人家也是有虚荣心的,听到儿子这么说,心里也高兴,过去自己看着别的干部家属风风光光的,说不定过两年自己也可以风风光光了。想到这里,心情霎时好了起来。
“烨磊,咏梅在接待处可不能干得太久了,过渡一下就去当县长吧。要是干久了,妈可不答应了。”
傅烨磊心说,干多久哪能由我们说了算,我心里也不愿意她在那儿干得太久了。
家人的态度使韩咏梅心里无端增加了一种负担。觉得自己上任后还真得事事小心,要是弄出个什么流言蜚语来,家里可就真的要闹翻天了。
她一边切菜,一边想起夏婉若曾经常给她讲在一些应酬当中,个别领导揩油的情景。
夏婉若曾说起省审计厅的匡厅长。省审计厅在例行审计中,发现翰州市在某一笔资金中存在一些问题。挪用了三千万出去,用作另外一个项目的建设。虽然没有个人贪污行为,但是,按照专款专用的规定,这还是属于严重违规。按照要求,一是要作出相应的处罚,二是要对相关责任人员实行责任追究,三是要对这种行为进行纠正。
挪用专项资金原则上来说是一件大事,属于严重违规行为,可是又是一种普遍行为。各地的做法基本上都差不多,平时大家在这方面也基本上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出不出事就全看地方的操作和关系协调了。
事情出来之后,市委书记张博延亲自出面协调,希望审计组能网开一面,指出问题,就地化解,不把问题上报省审计厅。谁知审计小组的组长并不答应,一脸苦笑的样子:“张书记,实在很抱歉!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得问我们匡厅长。我们做下属的,领导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刚刚我们向他报告了情况,后天匡厅长会过来,到时你们跟他协调吧。”
张博延也是从基层普通干部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对审计组长的苦衷也有体会。想想也是,这不能怪人家办事的工作人员。谁也没有这么大胆子瞒下这么大一个事情,万一将来被领导知道了,不出问题才怪。
第三天,匡厅长果然来到了翰州。张博延全程陪同他到翰州各处看了看,并通知夏婉若,这次的接待按省级干部的标准。
匡厅长是见过世面的人,也多次陪同省领导到基层考察和了解情况,一看就知道接待是什么规格。看到张博延这么给面子,心里果然十分高兴。
匡厅长即将要到退居二线的年龄,行事风格自然不像官场上一般的年轻人,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放肆。晚上,喝酒喝到第三杯时,张博延暗示夏婉若前去敬酒。他早就发现匡厅长的眼珠子这时候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停留在夏婉若的身上,知道这时夏婉若敬酒最具杀伤力。
夏婉若于是端起酒杯走到匡厅长身边:“匡厅长,您对我们翰州这么关心,作为翰州人我内心感到十分激动,谢谢您对我们的关心!这杯酒,我单独敬您。”
匡厅长斜着眼睛看着夏婉若:“翰州的美女来了,翰州美女来敬酒,不喝世上都少有。美女,这杯酒,我们喝个花样怎么样?”
夏婉若不知他要说什么花样,但知道肯定没有什么好事。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站到他身边了,不可能再跑回去不敬酒了。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匡厅长一点儿面子也没有,张博延也会觉得难堪。那么不仅这顿饭白吃了,整个一天的协调工作也可能白做了。
“请问匡厅长,想喝个什么花样出来呢?”夏婉若笑眯眯地问。
匡厅长看了张博延一眼:“张书记,咱们老朋友,今天我在你的地盘上放肆一回,你不介意吧?”
张博延自然回答:“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这么说不是太见外了吗?今天,只要匡厅长高兴,就是我们翰州人最大的高兴。”
匡厅长转过身子看着夏婉若:“我看夏处长人面桃花,风姿绰约,的确是翰州美女啊!我们出生的年代早,没赶上好时代,从来没喝过交杯酒。今天想破例一回,希望能跟我们翰州的美女喝一杯交杯酒。”
夏婉若知道匡厅长这时想占点儿便宜了,飞快地看了一眼张博延。只见张博延拿出手机起身走向门外接电话去了。
事实上张博延的手机并没有响,他借机到外面转了转。碰上这种事情,他只有走开,人家当着自己的面要跟下属调情。下属没有办法之下,不能生气,不能拒绝,但又有压力。以后说出去,还说自己在场,反而更加不好。所以,他干脆借口接电话,起身离开,表示一种默许。
好在夏婉若对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回,只见她略一思索,马上说道:“匡厅长,俗话说,万水千山总是情,怎样喝酒情都深。我们还在乎这种形势吗?”拒绝得还算有文采。
谁知匡厅长听了,随口应道:“万水千山总是情,喝了交杯情更深。”
夏婉若记得壮族人喝交杯酒时的情形,于是急中生智说:“匡厅长既然这么看得起我们翰州,交杯酒肯定要喝的。我看是不是来点新鲜的,学学壮族人喝交杯酒?”
匡厅长并不知道壮族人喝交杯酒是怎么喝的,以为少数民族的风俗会更加开放,也来了兴趣:“行,夏主任,今天就听你的,照壮族的规矩喝。”
“好,匡厅长果然爽快。”夏婉若话音未落,就拿起两只汤匙。用杯子各倒了一汤匙,然后把匡厅长那汤匙里的酒喝了,自己那一汤匙酒递到了匡厅长的面前。匡厅长想不到壮家的交杯酒这么简单,心里大呼上当。
正要喝掉汤匙中的酒时,同来的一位王姓处长说:“厅长别忙,夏主任既然说按壮族的规矩喝交杯酒,那就还得有个程序——唱敬酒歌。夏主任还没有唱吧?”
王处长说到这里,得意地望着夏婉若,心说,这下可肯定把你难住了。
谁知夏婉若并不慌张,接着说道:“不错,是还得唱敬酒歌。锡壶装酒白似莲,酒到面前君莫嫌;我真有心敬贵客,敬你好比敬神仙。”
虽说顺口溜一样简单,但匡厅长丝毫没有准备,站在那儿有点儿接不上来。
酒喝到这种时候,旁边看戏的人就巴不得上演一场好戏。看到匡厅长被难住了,手下立即有人大声喝彩:“不,我们不喝这种交杯酒。匡厅长,还是喝咱们本地的交杯酒吧?”
听到喝彩声,匡厅长的计上心来:“怎么样,夏主任,赏不赏脸?今天我们就来个试验性活动,交杯到底。把壮族的形式做一下,也做做本地的形式?”
夏婉若这时心里怒火中烧,脸上却笑面如花。她知道,这杯酒不喝是不成了。“匡厅长有指示,我自然听从。”说完伸过手去,挽着匡厅长的手,用力绕回来快速把酒干了。
匡厅长喝完交杯酒,非常高兴,连说了几声谢谢。
张博延这时进来了,一看匡厅长兴高采烈的样子,再看了看夏婉若坐在那里笑容满面,知道匡厅长已经达到了目的。
一位处长说:“张书记,可惜了,刚刚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张博延其实早在外面把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匡厅长在缠着夏婉若喝交杯酒。但又不方便道明,于是,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好戏?”
匡厅长非常得意:“也不是什么好戏,刚刚跟你们夏婉若主任喝了两次交杯酒。”语气中轻描淡写,神态上却得意非凡。
大家于是起哄道:“是啊,是啊,他们两人喝交杯酒。”
夏婉若似乎有点儿怕张博延批评,抬起头看了张博延一眼,目光中有担心,有委屈。张博延平和地看了看夏婉若:“小夏是我们翰州的美女,也是一位很得力的干部。匡厅长这么高兴,看来今天晚上表现不错。”
晚上,安排了唱歌跳舞活动。夏婉若陪着匡厅长,不停地跳,不停地唱,累得满身大汗。匡厅长却跳完一曲又是一曲,跳舞的时候,那只手越摸越往下,从腰部游移到屁股上了。他越搂越紧,两人几乎要贴到一块儿。
“碰上这种无赖是最没有办法的了,每到这时,就只好麻木自己,不把对方当回事。”夏婉若常常对韩咏梅说。
“那你怎么对付呢?”
夏婉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看他越搂越紧,手都摸到屁股上了,就狠狠踩了他一脚。他唉哟一声,我就赶紧把手松了,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他,‘匡厅长怎么了?’他说,没事,没事。我装作刚刚明白的样子,说,‘原来是我把脚放到你的脚上面了。’他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我趁机说,可能是累了,咱们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