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半天工夫,李薇薇跟老金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三天前,夏人杰来到曹阳街派出所,选中李薇薇去演戏,老金本不想她去,但拗不过李薇薇自己坚持,拍了胸脯保证,坚决完成任务,老金无奈,只得答应。第一天登台,出门便遇到了“梦巴黎咖啡馆”的老板何旺福,拿了他的名片。进“左岸夜总会”时,先是无人搭理,后又被人围攻,幸好安宁从天而降,替她解围,又带她去见戴绮,这场戏就算正式开演了。戴绮待她很是热情,主动免掉培训,当晚直接上岗,在包间里,遇人使坏,她挺身而出,见义勇为,拿到证据,接着和安宁一道,送女客人回家,顺利将戏演完。本以为大功告成,没想横空跳出一个贼,在地铁里偷了安宁的手机,掉手机本不算大事,但这手机却不是安宁的,里面藏有一段见不得光的视频,和左岸有直接关系,这又成了大事。没想这个贼也倒霉,手机还没捂热,又落到“梦巴黎咖啡馆”手里,这事儿,就越来越复杂了。
听前半部分的时候,老金一直在笑,特别是听到左岸的迎宾把李薇薇当空气时,满脸褶子笑成了一朵花,老金高兴了,李薇薇却不满:“所长,你到底是帮哪边的?怎么别人待我冷淡,你倒高兴!”
老金:“我高兴的是,人家替我给你上了一课,你在我这儿,我算是把你宠坏了,不让你去,你非不听。在外面,可没人管你李薇薇是谁!”
又指着安宁:“幸好,你遇到了他,他跟你一样傻!”
李薇薇不服气:“他热心助人,哪儿傻了呀!”
老金摇头:“热心助人是没错,但得分场合,这种场合下,帮你等于得罪人,给自己下个套,以后还怎么混啊!”
安宁摸摸头,笑道:“我马上就要走了,不怕得罪人。”
这下李薇薇更气了,立马反问:“好哇!意思是你要是不走,就不帮我了?”
安宁吓得连忙摆手:“哪能啊!什么时候都帮!”
李薇薇“哼”了一声,不再理安宁,转而对老金说:“所长,你说得对,他们待我冷淡,这不奇怪,新人第一天来,受到冷遇很正常,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反倒是那个戴绮,不管我有没有经验,急着让我上岗,还安排我去她熟人的包间,任务完成得太过顺利,倒像是事先安排好的,这最让人怀疑!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但没想清楚为什么,后来知道了手机的事,我才意识到,戴绮可能在玩阴谋,一方面找人拍视频,一方面让我去抓左岸犯罪的证据!再一想,我去左岸的事,戴绮怎么会知道?那一定是夏人杰先告诉了她,她才会提前安排!原来,夏人杰找我去演戏,是想借刀杀人呀!”
李薇薇说话时激动,手舞足蹈,小脸通红,声音又高又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震得人耳膜嗡嗡响,特别是到“借刀杀人”的时候,猛地一拍桌子,吓得老金连忙摆手:“小声点!隔墙有耳!”李薇薇忙捂住嘴巴,吐吐舌头。
老金一琢磨,也觉得李薇薇说得有道理,首先夏人杰找他要人,这就是疑点,从表面上看,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似乎没有问题,实际一想,问题大了去了,凭他对夏人杰的了解,说夏人杰精明能干,这个绝无意见;但要说夏人杰嫉恶如仇,视天下苍生幸福为己任,誓死与坏人斗争到底,这就是在开玩笑了,只能去骗骗头脑简单的热血青年,在这个世界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只存于书本之间,在现实中,至少他老金,从未见过。
但有一点老金没想清楚,夏人杰的动机在哪呢?如果戴绮是他的人,那他们为什么要去挖自家的墙角?他问李薇薇:“如果夏人杰和戴绮是一伙的,那他就是左岸的后台,他为什么要对付自己人?”
安宁突然插了一句:“他们不是自己人。”
李薇薇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说:“对!我想起来了,我进左岸的时候,那几个迎宾的本来只是冷淡,之所以后来围攻我,原因就在于我提到了戴绮,她们只是打工的,又素不相识,没道理这样干呀!所以,一定是因为戴绮和陆黎有矛盾,而她们是陆黎的人!”
想了想,又说:“这个夏人杰,不简单呀!一方面找人拍了陆黎老婆的视频,一方面找我去抓左岸犯罪的证据,双管齐下呀,不怕搞不定他!”
老金沉思良久,点了点头:“这样分析就对了,他的动机是帮助戴绮对付陆黎。”
但还是怀疑:“为了一个女人,他至于吗?搞出这么大动静?”
李薇薇:“至于呀,太至于了!所长,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爱情的力量,你看人家唐明皇,为了一个杨胖妞,国家都不要了!杨胖妞死了以后还依依不舍,说什么‘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又指着安宁:“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安宁忙点头:“对,为了爱情,死了都值得。”
老金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扯远了,年纪轻轻的,什么死了都要爱!”
李薇薇大惊小怪:“哎哟喂,所长,你还挺时尚的呀,这歌你都知道?”
老金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正色道:“我是觉得,夏人杰没这么简单。但要想解开谜底,最关键的还是那部手机,他夏人杰想玩借刀杀人,我们就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薇薇一拍桌子:“对,我这就给何旺福打电话!”
老金端起茶杯,提醒她:“你想好怎么说了吗?能开黑店的,都有两把刷子,不是心狠手辣就够了。”
李薇薇不但不怕,还信心十足:“所长,你就放心吧!他是开黑店的,不过也是男人!”
老金“噗”地喷出一口茶:“小丫头片子,好大的口气!”
李薇薇也不理他,拿出手机,按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听声音,像是另外一个人,一口港台腔,又嗲又甜:“哥哥,我是薇薇呀,昨天我们才见过面!”
按照约定,今晚七点,李薇薇和安宁一起赶到了“梦巴黎咖啡馆”。带着安宁过来,一是老金考虑李薇薇的安全,黑店毕竟和正规夜总会不同,深入虎穴,外面需有人照应;二是想着,把安宁当作投名状。
去黑店当投名状,安宁倒不害怕,只是有点担心:“进去以后,消费恐怕不低吧?”
李薇薇知道安宁身上没钱,安慰他:“放心,我给你一张卡,随便刷!”
又叮嘱:“记得开发票,写文具的!”
老金以为是要花他的钱,忙提醒:“薇薇,这个咱们所里可不好报销。”
李薇薇:“所长,你就放心吧!不花你的钱,到时候我拿给夏人杰去报销,谁让他当初大包大揽来着!”
又指着自己:“你看我这一身,全是新的,不花白不花!”
老金叹了口气:“你们呀,太坏了。”
见到何旺福,倒和李薇薇之前想的不一样。第一次见面,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两只色迷迷的绿豆眼,往自己身上乱瞅,站没站像,坐没坐像,说话油腔滑调,再加上光头、粗脖,满脸横肉,活像一只披着色狼皮的土拨鼠!这次主动送上门,被他动手动脚吃豆腐怕是难免,关于这一点,李薇薇已经想好,过来之前,特地换上长袖长裤旅游鞋,豆腐可以吃,身绝不能近,何旺福要是敢图谋不轨,不管任务,先废了他再说!没想见面后,何旺福规规矩矩,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与李薇薇说话,保持一米距离,举手投足之间,不像开黑店的老板,倒像是个有品位的文化人。
两人坐下来,闲扯了十分钟,何旺福开始调查李薇薇过去的业绩:“你过去都干过什么?”
李薇薇喝了口水,开始编瞎话:“早年在东莞当过电子厂女工,后来嫌累,去了会所当服务员,后来觉得东莞太乱,一个月,出门包被抢了三回!去年来了上海,还是当服务员,换过两家单位,上一家就是您知道的左岸。”
何旺福:“上次为什么离职?”
马上又补充:“为什么那么快离职?”
李薇薇:“我也不想这么快走,到一个新地方,起码得待上一年呀!这么快走,对公司,对个人,都是损失!”
何旺福点点头:“道理你都懂,那你干嘛要走?”
李薇薇叹了口气,有些犹豫:“我也不想那么快,可,可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个男主管,是我以前男朋友!”
想了想,又低着头说:“其实也不算男朋友,有关系,但没感情,碰到了挺尴尬的,不得不走。”
何旺福大为感慨:“现在的人太乱了!”
又指着李薇薇:“姑娘,要自重啊!”
李薇薇点头,同意何旺福的说法:“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以后肯定不会了!”
何旺福又端详李薇薇:“这份工作,主要是引导客户,消费红酒,我们的红酒不便宜,但靠的是销售技巧,绝不允许和客户之间发生情感纠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薇薇点头:“完全明白!其实,我也很鄙视那些靠出卖身体换业绩的销售,和婊子有什么区别,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何旺福想了想,又回过头问她的过去,老家在哪里,什么学历,前面几家单位叫什么,多大规模,具体在里面做些什么事情,后来又为什么离开。对于过去,李薇薇也不避讳,说她是安徽肥东人,中专学的是电子商务,毕业后的对口单位应该是京东、淘宝、阿里巴巴这样的电商。但这些单位门槛都高,连本科生都进不去,更别说她一个中专生了。安徽不发达,自家条件也差,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爸爸是个赌鬼,靠着妈妈一人养活全家,家里找不到工作,不得已才去了东莞,进了一家电子厂,名叫“朝夕电子”。厂子不大,只有一百多工人,专做手机贴膜,待遇一般,工作很累,每天从早到晚,要站十二个小时!光是累也就不说了,里面还有污染,待久了,面无血色,头昏脑涨,几个工友都得了怪病,医院都查不出来!趁着自己还年轻,经小姐妹介绍,又去了一家会所,名叫“春回人间”,累倒还好,但自己只做服务员的活,其他污七八糟的事情,碰也不碰,因此没赚几个钱,还老被人欺负,再加上东莞治安差,一个月出门包被抢了三回,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刚好有个同乡在上海,说在上海虽辛苦,但工资比东莞高,治安也好,半夜出门都没事,这才来了上海!
一番话听下来,何旺福颇有些感触,想起自己在北京发廊打工时,被赵飞燕鄙视,被老姜欺负,也是一样的落魄,现在看李薇薇,有些感同身受,不禁感慨:“你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不容易呀!”
李薇薇能对答如流,全拜夏人杰所赐,去“左岸夜总会”之前,夏人杰特意强化训练了她半天,没想到墙里开花墙外香,在左岸一句没用上,在这里倒大放光彩。虽是演戏,但李薇薇完全融入角色,也感慨:“可不是吗?没生在好人家,爹妈也靠不住,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何旺福点点头,觉得李薇薇无论是外型、谈吐,还是经验、沟通都不错,唯一还有点担心:“你的道德底线怎么样?”
李薇薇差点脱口而出:“很高呀,以后保证不再乱来!”又一想,何旺福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一个黑店的老板,也好意思问道德底线?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还要不要脸了?李薇薇眼珠一转,严肃地说:“工作就是工作,完成业绩最重要。”
又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只是穿针引线罢了。”
这下何旺福更满意了,李薇薇不仅坦诚,对于过去,毫不避讳,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能马上听懂自己的潜台词,不仅能听懂,而且回答得巧妙自然,天衣无缝!这样出色的销售,真是可遇不可求啊!看着李薇薇,何旺福突然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何旺福打开皮包,掏出一沓文件:“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现在就可以把劳动合同签了,这里还有销售指导书,拿回去好好看看。”
李薇薇用手按住文件:“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何旺福一愣:“你说?”
李薇薇:“待遇呢?”
何旺福一拍脑袋,“嘿嘿”一笑:“只顾着问你,倒把关键的忘了!”
收起笑容,又说:“普通销售每个月底薪两千,每卖一瓶红酒,提成百分之二十,超过十瓶,提成百分之三十,超过百瓶,提成百分之五十。我看你还不错,底薪我给你三千,其他不变,怎么样?”
何旺福以为李薇薇会感到意外,或又捂嘴偷笑,但李薇薇没笑,一本正经地说:“老板,那要是超过千瓶呢?”
何旺福愣了半天,才说:“到了千瓶再说吧,放心,亏不了你!”
又语重心长:“你别把这工作看得太简单,有些销售,一个礼拜也做不成一单!”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要是能在三天内完成一单,我再奖励你五千!但要是完不成呢?”
李薇薇胸有成竹:“那我不要底薪,当给公司交学费了!”
何旺福皱了皱眉,觉得这小姑娘太不知天高地厚,做销售要真有那么简单,就凭现在的利润,他何旺福早成中国首富了!刚想再说两句杀杀她的锐气,李薇薇的手机突然响了:“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李薇薇一看来电显示,竟是夏人杰,立马吓了一跳,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这个关键时候!忙对何旺福说:“老板,不好意思呀,一个朋友的电话!”
何旺福摆摆手:“没事,你接吧。”
李薇薇对何旺福鞠了一躬,飞快跑出办公室,溜到楼梯转角,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装出刚睡醒的样子:“谁呀,这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