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完三人的对话,许小年觉得事关重大,赶紧打电话给陆黎,约他见面。
陆黎今天一直不顺,先是被小白顶撞,闹了个不欢而散,接着曹丽娜的电话死活不通,好不容易通了,说话更是让人疑窦重生,到了晚上也不消停,先是安宁和小白打架,后是服务员和客人打架,解决完后,曹丽娜来了电话。
从宾馆回家后,曹丽娜洗了个澡,被热水一浇,人又清醒了,开始后悔,她和何旺福,本没感情,之所以会上床,主要还是因为马处长,马处长惹恼了她,她要从其他男人身上找补偿,找不到补偿,浑身难受,像掉了一块肉,等补偿完了,才意识到,肉不但没掉,还多出一块,更加难受。若是何旺福英俊潇洒,温柔多情,才华横溢,也就罢了,偏偏长着一张猪脸,更兼一颗猪心,曹丽娜一想起来,就犯恶心,像吞了一个癞蛤蟆。又想到自家老公,温柔体贴,细心顾家,既会赚钱,又有才华,样样都比外面的男人强,怎么自己就被猪油蒙了心!曹丽娜越想越气,气的不光是马处长和何旺福,更气自己,快四十的人了,还搞不清到底要什么,人说四十不惑,自己的日子却越过越糊涂!
想到这里,曹丽娜再也按捺不住,三两下擦干身子,打开手机,先把何旺福拖进黑名单,接着想拖马处长,迟疑片刻,又有些舍不得,毕竟平日里马处长帮她甚多,和何旺福,终究还是不同。曹丽娜想了想,决定先给马处长判个缓刑,看他日后表现,再做决定。又想到,白天在宾馆敷衍陆黎,对不住他,曹丽娜满心愧疚,便给陆黎打了个电话,问他吃没吃晚饭,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还嘱咐不要太辛苦,钱是赚不完的,有钱还得有命去花。
曹丽娜来电话之前,陆黎对她一百个不满意,凡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别人对她十分好,她顶多回报一分,家中日常开销皆是陆黎承担,曹丽娜最多心血来潮买一束花,这也罢了,男人养家,天经地义,但家中房产、存款写的也只是她一人名字,这就不光是自私,更是多疑,陆黎和她是两口子,两口子应该以诚相待,但曹丽娜显然没把他当自己人,防陆黎,像防贼似的,偶尔前妻给陆黎发个节日短信,曹丽娜能闹上三天三夜,差点把节日闹成了忌日。光是自私多疑,也就罢了,自私多疑是女人的通病,全世界的女人,不只曹丽娜一人有问题,更让陆黎受不了的,是曹丽娜权力欲太重,平时在公司,大权独揽,颐指气使,她像老板,陆黎倒像小兵,事无巨细,皆要横插一杠!再加上同样爱搞事的戴绮,陆黎夹在其中,深受其苦,这才体会到,女人的权力欲一旦被唤醒,比男人要厉害十倍,吕后、武则天、慈禧、江青便是明证,前人之事,后人之师!光是权力欲重,其实陆黎也不在意,两人总归是夫妻,曹丽娜再揽权,也是肉烂在锅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和戴绮则不同,戴绮是外人,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和曹丽娜,最多也就是人民内部矛盾,关上门,上了床,一切好说,用不着上纲上线搞阶级斗争。
真正让陆黎受不了的,是曹丽娜最近鬼鬼祟祟,有给他戴绿帽的嫌疑,别的都好说,绿帽绝不行,陆黎已经下了决心,一旦让他抓到实质性证据,哪怕落个净身出户,也非离婚不可!
但曹丽娜的电话一打来,陆黎心又软了,别人看似热情,实为奉承,真正关心自己的,还是老婆;又有些愧疚,一个男人,应该坦荡,不该随便起疑心,本来不累的,现在也累了,浑身像散了架,就想回去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躺在自家床上,哪怕什么也不做,和老婆扯扯闲话也好。陆黎归心似箭,顾不上郁闷,收好包,准备回家。
偏偏这时,许小年那边又有事了。陆黎正赶着回家,本不想见,但听许小年说得严重,又想起下午小白态度转变得突然,犹豫片刻,说:“你等着,我这就过来。”
挂掉电话,陆黎又打给曹丽娜,说公司还有点急事,办完后马上回来,又嘱咐她,睡前喝一杯热鲜奶,容易睡着。
待安排妥当,陆黎便往“嵇康茶庄”赶,快到门口时,远远看见小白扶着小苟,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里面出来,赶紧藏到一处阴影里,想等着两人走远了,再进去。没过一会,又见戴绮从里面出来,出来时行色匆匆,一脸焦虑,便知许小年说的不假,本来不急的,现在也急了,好不容易等人走远,马上闪身而进。
门口的服务员见是熟客,忙点头哈腰:“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啊,里面请,里面请!”
陆黎也不搭理,闷头直奔“十面埋伏”,不敲门,不喊人,直接推门而入。
许小年见陆黎满头大汗,神情紧张,本来是个挺拔的高个子,现在背有些驼,弯得像个大虾米,不禁有点心疼,忙迎上去,掏出手绢给陆黎擦汗,边擦边说:“哥,多大个事啊,瞧你急的!要不要先来碗臊子面,咱们边吃边说?”
又说:“昨儿个从新疆进了些柳花茶,味道不错!哥,要不要尝尝?”
陆黎忙接过手绢:“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又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指着许小年:“哪还吃得下啊,赶紧说吧!把你刚才听到的,一五一十,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一个字也别漏!”
许小年关上门,又给陆黎泡了杯茶,翘着小指,递到他手上:“哥,看你急成啥样了,真不让人省心!先喝口茶吧,喘口气,新疆的柳花茶,好东西呢,解放前是贡品,一公斤茶叶能换四个黄花大闺女!”
陆黎接过茶,顿觉清香扑鼻,低头一看,几朵小红花在杯中荡漾,像野菊花,但没药味,抿了一口,觉得有些苦,咽下后,喉头回甜,腹中清爽,刚才浓成一团的焦虑,似乎也被化开了。
情绪平复后,陆黎也恢复了常态,用手弄了弄头发,扶正眼镜,端着茶杯,听许小年一五一十,从头道来。
听完后,陆黎开始是觉得蹊跷,再一想,小白宁愿背上偷手机的罪名,也不敢当面把手机打开,这就证明手机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秘密和他陆黎有关!这样一来,事情就严重了!
陆黎扔下茶杯,抓住许小年的手,急切地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许小年也不抽开,反轻轻按住陆黎的手:“我还听到,他们提到了一个人,好像叫薇薇,听口气,戴绮应该是认识她。但不知为什么,接下来就没话了,电话也没打。”
“薇薇?”陆黎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立马想到了那个打架的高个姑娘,虽然她穿着服务员制服,据旁人讲,之前也有相当的工作经验,但看她,眉眼里透着英气,脸上虽带笑,但那笑不虚伪,不肉麻,不谄媚,倒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更关键的是,她能进左岸上班,这正是戴绮的安排!凭直觉,陆黎感觉到,戴绮在背后策划了一个阴谋,而这个阴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他本人!手机丢了,反倒拖延了时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在他们前面找到安宁,拿到手机,只要知道其中内容,戴绮的阴谋,必将大白于天下!想法是好的,但关键问题是,安宁现在在哪呢?戴绮他们找不到,自己又从何找起?
待了半天,陆黎才想到,找人这事,恐怕还得找夏人杰帮忙,他是公安系统,找个把人,不是难事。虽然戴绮和夏人杰关系密切,但自己和夏人杰关系也不错,合作这么些年,磕磕碰碰虽有,但总体来说,还算愉快,彼此相安无事。更重要的是,现在夏人杰还用得着他,远没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地步,而且,夏人杰是个懂大道理的人,不至于为了个把女人,赶尽杀绝,这样一分析,看来戴绮的阴谋,多半还是背着夏人杰干的。
夏人杰今天一直很顺,先是收到李薇薇的短信,告诉他任务已完成,这样和戴绮说话,心中就有了底气。接着戴绮告诉她,偷拍也顺利完成,这样对付马处长,手里就有了底牌。两场大戏,皆能顺利开演,这让做导演的他,神清气爽,意气风发。回家后,哼着小曲,破天荒地对老婆和女儿说:“今晚我下厨,想吃点什么,随便挑!”
今天下午快下班时,马处长突然把他们几个科长找去开会,先是照本宣科扯了几句,安排了几件工作,然后脸色一变,郑重其事地说最近工会主席的位置空缺,问问大家该怎么弄。
夏人杰一听,便知道对付的是自己。最近两年国家管得严了,选拔干部不能搞一言堂,须走流程,但流程是人定的,也得靠人去执行,人生一张嘴,理解各不同,只要不动大框架,里面还是颇有折腾空间。如果夏人杰没猜错,马处长会先把他调任工会主席,因是提拔,也无处可闹,这样一来,自己的肥缺就会空出,然后大张旗鼓宣扬,号召有资格的人都来报名,通过笔试、面试、测评,竞争上岗。看起来是公平、公正、公开,实际上哪都有猫腻,首先题目是马处长安排人员出,他当然可以提前把答案泄露给小牛,面试和测评就更不用说了,哪个环节马处长都可以轻轻松松做手脚,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总之是不服不行!提心吊胆了半年,终于是要图穷匕现了啊!到会的其他人,除了他,各个都有后台,老刘的表姐是区里的处长,老张的哥哥和局长的妹妹是亲家,老李更厉害了,大姑妈的二表弟的三外甥的四表舅是市里的常委,后台一个比一个硬,只有他夏人杰,唯一的后台便是马处长,现在马处长要踢他下船,那就等于没有后台。没有后台,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为蚂蚁,人为食蚁兽,只有俯首待宰的命,连申冤叫屈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你可以叫,只是叫破喉咙也没人理。
又想起外面传言马处长女儿的肚子被搞大了,不知怎么回事,夏人杰倒有些理解马处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又不争气,早早结婚又离婚,带着一个十岁的儿子,工作也不好好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爱乱花钱,机关里的人,三十多岁了,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服装模特,马处长的年纪也大了,没几年就得退休,再不为女儿好好谋划,还能指望谁?
又佩服小牛的手段,年纪轻轻,没想下手又快又狠,不仅马处长的女儿被他搞定了,现在看来,连马处长都把他当成了半个儿,事事指点,处处提携,甚至要牺牲他这个鞍前马后的老部下。
想着想着,夏人杰倒入了神,连马处长问他的话都没留意,还是旁边的老李捣捣他的胳膊,悄声说:“处长问你话呢。”
夏人杰慌忙回答:“既然是上面的意思,那我们就得好好执行!我也没有什么意见,还是那句话,一切行动听指挥!”
听夏人杰这样说,马处长倒有些意外,本以为从人碗里抢食,阻力很大,没想夏人杰还是一如既往,坚决支持工作,又想起当年从广州刚调过来时,上面有意刁难,下面阳奉阴违,开展工作,困难重重,也幸亏有了夏人杰,不仅指哪打哪,更是鞍前马后,跑上跑下,现在自己玩卸磨杀驴,多少有点不地道,心里就有点内疚,敲敲桌子:“还是小夏识大体啊,大家也别都闷着,都说说,都说说!小刘,你的看法呢?”
他万万没想到,夏人杰不急不闹,不是因为真看得开,而是心中有了底,到时候亮出底牌,别说他动不了夏人杰,就连自己的位置能不能坐稳,也得看夏人杰三分脸色。
但夏人杰也万万没想到,戴绮还没找他,陆黎的电话先打来了。
今天晚上夏人杰做了四菜一汤,一个是南京盐水鸭,一个是可乐鸡翅,一盘咸肉烧冬笋,一盘虾仁炒青豆,老婆是南京人,爱吃盐水鸭和咸肉烧冬笋,女儿在上海出生,爱吃可乐鸡翅和虾仁炒青豆。夏人杰想了想,又烧了一碗虾皮紫菜汤,这是他爱吃的。
吃完饭,夏人杰去涮碗,老婆去辅导女儿功课,女儿在一所民办初中读初一,正常情况下,功课要做到晚上十点半。等一切收拾好了,夏人杰又和老婆亲热了一回,两人都很有激情,这样的激情很久没有过了,以至于他们已经忘了还有这回事。
老婆靠在夏人杰的胸口,满心感慨:“什么叫做幸福?这就叫做幸福。”
夏人杰搂着老婆,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突然,一阵铃声刺破了温馨,老婆不满,嘟囔道:“谁啊?这么晚还打你电话!”夏人杰皱皱眉:“我哪知道啊!”推开老婆,开灯,下床,一看手机,吓了一跳,因为心里有鬼,更要装得若无其事,一边朝书房走,一边嚷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啊?”
又转头对老婆小声说:“局里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是陆黎,赶紧道歉:“对不起啊,夏老板,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陆黎越是客气,夏人杰越是紧张,马上说:“你先等我一会儿。”又轻轻走进书房,悄悄掩上门,定了定神,这才小心试探:“出什么事了?”
陆黎:“托您找个人。”
夏人杰一愣,问:“什么人?”
陆黎:“一个服务员,刚来没多久,偷拍了我的秘密,存在手机里,现在跑了!事关重大,得赶紧找到他!”陆黎说的是安宁,但夏人杰不认识安宁,先入为主,还以为说的是李薇薇,一下紧张了,第一反应是李薇薇已经暴露,现在陆黎过来兴师问罪!再一想,应该还没暴露,陆黎只知她在偷拍,但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自己,本来还在想如何开口逼陆黎下台,现在陆黎倒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正好将计就计,来个顺水推舟?
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了底:“那你应该去报警啊?”
陆黎急了:“夏老板,您也不是外人,这怎么能报警呢,一报,麻烦不就更大了吗?”
夏人杰:“是什么样的手机?”
陆黎:“一个苹果手机,新的!手机倒不值几个钱,关键是里面的内容,见不得光啊!”
又说:“要不是真急了,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晚打扰您!”
这下夏人杰放心了,心里不禁得意,看来运气来了,真是城墙也挡不住!本以为今天只有双喜临门,谁知一下来了三重大礼!
夏人杰胸有成竹,装作发火:“老陆啊!你做事大有问题啊!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这么不当心!”
又装无知:“你到底得罪谁了?怎么这样整你?”
陆黎委屈:“我哪知道啊!同行是冤家,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人干的!”
又发狠:“找出来,我一定不放过他!”
夏人杰停了停,说:“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明天你到我这来一趟。”
又打了个哈欠:“很晚了,别折腾了,睡觉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