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尼德·兰说,“我劝您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吧,我们已经到了南极,这已经够了。我们没法再继续前进,尼摩船长和这条怪船也同样动弹不得。不管他内心怎么想,我们都得掉头往北走了,回到欧洲和美洲区。”
尽管我嘴上没说,但内心不得不承认尼德·兰是对的,船不要用来在这样的海面上航行的。在这样的冰山面前,即使是诺第留斯号,也同样毫无作为,即使它之前如何努力,如何用冲角来撞击冰山。在正常的环境下,如果我们前进不了,总可以后退。但是现在情况变了,后退和前进一样,都不可能实现了,我们身后的水路已经冻住,彻底地封闭了。气温低得吓人,只要船略微动一下,空出的海面就会立刻结冰,我觉得尼摩船长贸然闯入南冰洋的腹地是太草率了。
我来到平台上,看到船长正在那里观察形势,他看到我,可说:
“教授,对于目前的状况,您是怎么看的?”
“船长,我想我们是被彻底困住了。”
“困住了?彻底?我不懂您的意思。”
“很明显,我们现在是进退不得,所以我才说‘被困住了’,至少我看不出有什么脱离困境的方法。
“阿龙纳斯教授,您认为我的诺第留斯号没法脱身了吗?”
“很困难了,船长,现在已经是秋季了,靠海水解冻,那还要至少半年时间。”
“教授,您还是老样子,”尼摩船长的语气中带着讽刺的味道,“您的眼睛更善于发现困难饥饿障碍,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诺第留斯号不仅能脱困,还能继续前进。”
“继续向南马?”我盯着船长问。
“对,它的目的地就是南极点。”
“南极点?”我不禁提高了声调,借以表示我的怀疑和不信任。
“是的,”船长冷冷地说,他对我的怀疑有些不满,“我要去南极,到地球上所有的子午线相交汇的地方,以前没有人能做到。您很清楚,我可以让诺第留斯号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船长先生,您是否已经去过南极点,并发现了它的位置?”我提出了这个埋藏已久的问题。
“从没有,先生,”他说,“就让我们一起去发现,别人失败和倒下去的地方,我绝不会。我以前从未让诺第留斯号航行到这么远的南冰洋的地方。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它还会继续向前。”
“我相信您,船长,”我用讥讽的语气反击,“是的,我们会继续向前,不怕什么障碍,把这愚蠢的冰山撞开就是了,把它撞碎,如果它顽强反抗,我们就让诺第留斯号从冰山上飞过去!”
“教授,你说从上面过去?”尼摩船长很平静,“我没说过要从上面过去,我的意思是从冰山下面过去。”
“对啊,为什么不从下面过去?”我茅塞顿开,船长的计划使我眼前一亮,我被冰山蒙蔽了双眼,更阻塞了内心,我怎么可以忘了诺第留斯号是可以下潜的呢?
“看来,我们的观点又开始一致了,”船长微笑地说,“您现在已经能看到,我的这个企图,或者说是计划的可行性了。其他任何一只平常的船都无法办到,对于诺第留斯号就容易多了。如果南极变成一个大陆,我们会识趣地弃船登岸,但是南极迄今为止还是片自由的大海,那我们就别犹豫了,驾船开到南极点去!”
“您说的很对,”我受到船长豪情的影响,思路也活跃起来,“海水的密度比它在冰冻状态时高出一倍,如果海面被完全冰冻住,它的下层应该还是可以通行的,冰山沉入水中的部分和它浮出海面部分相比,应该是四比一。”
“差不多,确切地说,冰山在海面上如果是一英尺,在水下就有三英尺。那就是说,眼前的冰山据我目测不会超过一百米高,那它在海面下的部分最多是三百米。三百米的下潜深度对于诺第留斯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不算什么,船长先生。”
“我们可以潜入更深的水层,这要比我们待在海面忍受暴风雪要舒服得多。”
“毫无疑问,先生。”我很激动。
“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果我们下潜好几天,”尼摩船长说,“我们无法上浮更换新鲜空气。”
“这个不难,”我说,“诺第留斯号上有很多储藏库,如果把这些储藏库都装满氧气,就可以在水下待好几天都不用上浮了。”
“好主意,教授,”船长微笑起来,“我不想做个独裁者和好勇无谋的人,我现在把所有可能对我们不利的因素提出来,请您帮忙考虑解决。”
“难道您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南极的海面被完全冰冻,那么我们即使驶过了冰山的区域,还是不能上浮到水面上来。”
“是的,船长,您的这个疑虑是有可能存在的。不过您不要忘记诺第留斯号上的巨大冲角,如果海面冰冻,只要不是冰山,我们完全可以沿着对角线向斜上方的水面冲击,普通的冰层是挡不住我们的。”
“很好,教授,今天您的点子可真不少!”
尼摩船长接着说:“您之前还提出很多反对我计划的意见,现在又在用很多理由来支持我。世间的事真是奇妙啊!”
尼摩船长的感慨是对的,我正在大胆地说服他去完成这项伟大的计划,是我在推着他前行。尼摩船长没有再耽误,他发出一个信号把大副叫上来,两个人迅速交换了意见,大副对船长的指令没有任何诧异的表示,直接去布置了。当我兴冲冲地把我们即将脱困和要到南极点的消息告诉康塞尔时,他所表现的那种神情可以说是冷淡之极,他只说了一句:“先生,随您的便吧,我跟着就是了。”至于尼德·兰,他又用那标志性的耸肩动作来表达一种情绪:
“教授,您和尼摩船长的伟大计划,让我怎么说呢,我觉得你们很可怜!”
“尼德,我们要去的是南极点。”
“可以去,但是你们很可能回不来!”他边说边走回舱房,“最好不要出人命。”
不管康塞尔和尼德·兰对于此行抱多么悲观的态度,这个大胆的计划还是开始实施了。船上装备的强大的抽气机把冰冷的空气吸入储藏库,加上高压。下午四点的时候,尼摩船长通知我,平台上的嵌板马上要关闭了,我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冰山,空气很新鲜,但冰冷刺骨。风停了,气温依旧很低。
十多个船员拿着尖头镐走到平台上,凿开船身上坚固的冰雪,新结的冰还不厚,除冰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我们都回到船舱中,储水池中装满了海水,诺第留斯号很快就下潜了。我和康塞尔坐在客厅里,通过玻璃观看南冰样的下层水面,温度表和压力表的指针在慢慢地移动。
当我们下潜到三百米的深度,像尼摩船长估计的那样,我们已经到达冰山最下端的波纹状的水层了。但诺第留斯号没有改平,而是继续下潜,直到水下八百米。这时水下的温度已经由十二度下降到十一度。
“先生,请原谅刚才我的冷漠,”康塞尔说,“我们一定能通过的。”
“没关系,亲爱的朋友,我也坚信。”我的语气很坚定。
诺第留斯号沿着西经52度,向南极点一路驶去。现在我们处于南纬67度30分的位置,到90度的极点,还要22度半纬度,也就是说,还要五百多里的距离。诺第留斯号这时的速度是每小时二十六海里,按照这个速度行驶,四十小时后我们就能到达南极点了。由于这次下潜具有两个目标,突破冰山的封锁和到达南极点,这让康塞尔和我都既紧张又激动,我们站在客厅的玻璃边,海底在探照灯电的照耀下,显得晶莹雪亮。和南大西洋不同,这里的海底十分荒凉,很少有生物的踪影。看来鱼类也不喜欢居住在这种监牢般的水下。我们的船行驶得很顺畅,从钢铁船壳的微小振动中就可以感觉出来。
凌晨两点时,我回房中休息,康塞尔也回到房间。我在穿行过道时,没有看见尼摩船长,我想他肯定在领航员的笼间里,对他和诺第留斯号来说,这必将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3月18日的清晨五点,我回到客厅,测速器显示,我们的速度减慢了一些。我能感觉出来,船在排出储水池的水,缓慢地上浮。
我有些心跳,我们能顺利上浮到海面,去呼吸南极的自由空气吗?这时,传来一声闷闷的撞击声,我知道诺第留斯号碰上了冰面。这时我们还在三千英尺的深处,也即是说我们头上的冰层有四千英尺厚,其中有一千英尺是在水面上。我们是无法突破这种厚度的,我的内心开始有些不安。之后的一整天里,诺第留斯号尝试着上浮了多次,总是碰到上层的冰墙。冰层的厚度在逐渐减少,其中一次是在水下九百米的地方碰到的。我小心地记录着每次上浮碰到冰层的深度,这样,把每次深度连线后我能看到这条冰山山脉的海底侧影。
到了晚上,我们的处境没有得到根本改善,通过几次上浮,我们都是在四百米和五百米的深度碰到冰层。冰层的厚度在减少,但这仍是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晚上八点时,按照以前的习惯,诺第留斯号的内部空气在四小时以前就应该更换了。尼摩船长很沉着,他没有放出储藏库的氧气来进行补充,我也并不觉得呼吸有不顺畅的感觉。这一夜,希望和恐惧轮流袭扰着我,我无法入睡。中间,我起来好几次,我能感觉出来,诺第留斯号尝试的上浮仍在进行。早晨三点左右,我观察到在水下五十米的深度诺第留斯号才碰到冰层,这说明我们和水面之间也只有一百五十英尺的距离,冰山在渐渐变成冰田。我的两眼紧盯着压力表,冰山像腕蜒伸长的栏杆,在一海里一海里地变薄。3月19日的早晨六点是值得纪念的,在那一刻,客厅门被打开了,尼摩船长走了进来,他平静地对我说:“教授,我们到海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