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教五（2）班语文的那个年轻的小帅哥，是“师大”派来的实习生，实习期满，就走了。班上又来了中年语文老师，姓周。听说周老师家儿子都上初中了，周老师仍那样潇洒、阳刚，穿着一丝不苟，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儿，领带一天换一个颜色，高高的鼻梁上加着一副眼镜，文气十足。第一次走进教室，后排几个女生惊得满脸灿烂：哇！给力！
咋一看，周老师脸有点像王力宏，可眼睛不像。导演说，王力宏的眼睛能看穿5000米深的海水。而这位周老师呢，一副眼镜就跟两个啤酒瓶底似的，看5米远，可能都有困难。同学们估计，讲台前一至四排的同学还能分出眼睛鼻子，四排后边的同学，可能也只是雾里看花了。
对同学来说，倒是喜欢老师的眼睛近视一点好，那个年轻的实习生个小帅哥老师的眼睛太炯炯有神了！成天跟两盏激光灯似的，教室里每一个角落都一览无余，弄得同学们一点活动空间都没有。听隔壁（3）班的同学说，他们班班主任眼睛中度近视，后几排桌子简直就是一个自由王国。像这位周老师，眼睛总躲在瓶底后边看人，他能看到我们最后的几个人吗？肯定看不到的。
嗨！这就好办了！
周老师刚来不几天，坐后排的几个男生就设计好各自针对性的措施，准备充分利用周老师目光关顾不到的有利条件，随时做他们想做的小动作。
今天星期五，下午的语文课，周老师说要检查作文。这位老先生检查作文，跟别的老师不一样，不是叫语文学习委员把同学们的作文稿收上去给他慢慢看，而是当堂点名，点谁，谁就站起来念作文稿。我们把他这一手叫做“当堂将军”。可他还美其名曰有三大好处：一、同学一边念作文，他可以一边听一边给评语，是缺点，就立即给指出来，是优点，马上给予肯定。二、可以锻炼同学们的语言表达能力。三、能使作文好的同学与作文差的同学之间，互相取长补短。
作文写得好的同学，愿意念，巴不得老师给他好评语，在同学老师面前露一露。作文蹩脚的同学，让他站起来念，等于要他下油锅差不多，生怕自己私下凑合上去的那些蹩脚词蹩脚句，念出来让同学喷饭。
孟景阳算是班上最害怕写作文的一个，从幼儿园大班就赖得写字，一直被他老爸老妈还有十几任语文老师们，围追堵截十多年，追着他写，追到现在，也没追出几个西瓜大的字来。每次写到作文，如同骨里抽筋，不是逃课，就是想点子滑过去，没一次老老实实坐那写。
人家说，屋破偏逢阴雨天，船破又遇顶头风。真是越怕越来事，写不出作文来不算，这位周老师还让站起来念！念什么呀？这个双休日，周老师布置的作文，孟景阳一个字也没写，星期六星期天到姥姥家玩去了，拿什么来念？哎！念不成就不念了么？总得有个准备呀，万一点到自己的名字咋办？还能一头钻到地下去？
刘习羽对孟景阳看看，说：“那你赶快写吧，写一点算一点。写多写少，水平问题，写不写，态度问题。一个字没有，到时候不好向老师交待。”
孟景阳两手一摊：“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会写，还捱到现在？”
“哪咋办？”
他眼睛对刘习羽翻翻 ，说：“有了！——咱来个大变活人怎样？冒个险，试探试探周老师的眼睛能否看清我们，怎么样？”
“什么大变活人？你又耍什么鬼点子？”刘习羽不懂他说什么。
孟景阳把刘习羽拉到桌子下边，嘁嘁喳喳地说：“要是老师真点我念作文，你就代我念，让你变成我，周老师刚来，肯定认不清谁谁谁。再说，他两只瓶底肯定看不清最后边的。”
“这能行吗？玩得过去吗？要是老师再叫我念咋办？我就一篇作文呀？”刘习羽不同意。
“哎呀！一张桌子两个人，不会同时都点到的，课堂时间不够，只会点一个人。要是点到你的话，你就念，我可能就滑过去了。点到我，我就让你立即变成我，替我念。这样，一篇作文足够两人过关。行不行？周老师一定还不清楚班上谁会写作文，谁不会写作文哩，这就更好办。”
“不行，这样不是欺骗老师吗？周老师刚来，还不知他啥脾气，要是玩露馅了，今后咋混？再说，即使老师眼睛看不见我们，他还听不出声音来？我的声音跟你的声音不一样。天底下没有两片绝对相同的树叶，也没有绝对相同的声音知道吗？”
“没事的，周老师刚来，不一定就能听出60多个同学的声音，我有把握。”
“不行不行，这事太悬，玩砸了，连我都搭进去了。谁让你不好好写作文？到过关的时候尽出鬼点子！还不如下点工夫自己写呢。”
“哎呀！你先帮我度过这一关嘛，以后再认真写不行吗？周老师刚来，就知道我不会写作文，那多没面子？等过了这一关，一定拜你为师好好写作文行不？哎呀！谁让我们这么铁呢？五（2）班谁还铁得过你我？这点小忙都不帮，还算哥们？你可记住，我们曾对天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点小事，你就站岸上看着兄弟我下水？也太狠了吧你？”
刘习羽不吭声，也不理孟景阳。再一想，又担心他再提MP3的事。上月，孟景阳的MP3借刘习羽听，结果听丢了。到现在，家里大人还蒙在鼓里。要是孟景阳硬让我赔，那就惨了！八百多块哪！老妈卖菜，一天才挣多少钱？一下叫她拿出八百多块，她还不把我红烧了？
上课了。
周老师问，上周布置的作文写得怎么样了？
多数同学回答说做好了，只有孟景阳坐那不吭声。
周老师捧捧眼镜，开始点同学念作文，先点前面的同学念，然后往后排点。
这一次有个好处，周老师点一个同学站起来念，接着就点另一个同学做准备。当点到中排的徐彪时，周老师就点后排的孟景阳同学做准备。
周老师一点到孟景阳，孟景阳马上紧张起来，趁周老师不注意，迅速脱下他身上的紫红色的甲克，让刘习羽穿上，头上摘下鸭舌帽，没鼻没眼地往刘习羽头上一戴——刘习羽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谓的“大变活人”。
刚忙完，就听到周老师在前面喊：“孟景阳同学，念。王姗同学做准备。”说完，周老师就低下头去改作业本。
孟景阳听周老师一喊，马上旁边的刘习羽，叫他赶快念！
众目睽睽，容不得刘习羽毛半点迂回，他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刘习羽一站起来，周围同学一片愕然。等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后，一个个捂住嘴要笑。孟景阳知道，他们笑归笑，一般情况下，没有同学坏同学的事。
周老师捧捧眼镜，对后边看看，又催：“念。”说完，又批他的作业。
刘习羽根本不敢对周老师看，战战兢兢地拿出作文练习本，偷偷对周老师瞥了一眼，然后小声念起来：
“捉黄鳝
“星期六，朱以明叫我一同去郊区他舅舅家玩。他表弟说带我们去水田掏黄鳝洞。”
周老师听听，说：“嗯，作文头开得不错，开门见山。这种开头方法叫‘平缓式’开头。而且，这几句话也很通顺——继续念。”说完，继续看作业本。
刘习羽一听，脸更红，停了停。又装模作样慢慢地念：“没一会，我们就在田埂边发现一个圆溜溜的洞口，他表弟很有经验，说，这就是一个黄鳝洞，洞口边上滑滑的，洞里肯定有一条大黄鳝！
“朱以明一听，迫不及待地跳下水去，一下一下将洞口掏大。然后，脚伸进去，反复捅起来，捅得整个人跟泥猴似的。”我看着稿子，越念越有些投入。
这几句话，周老师马上听进去了。放下笔，给出评语：“句子很流畅。用词也没毛病。特别是几个动词用得很有连贯性。比如，把洞挖大的‘挖’；脚伸进去捅的‘捅’，都非常具有动作性，很形象。‘迫不及待’也用得恰到好处，充分表现出人物的急切心情。使听的人眼前就像看到水田里那几个掏黄鳝的孩子——继续念。”说完，又忙他的。
周老师的表扬，反使刘习羽心里更为不安，越来越窘得不行，恨不能踹一脚旁边的孟景阳！该死的家伙！你自己倒坐着享福，让我站起来替你受罪？早知受这罪，还不如赔他的MP3呢！哼！等着吧！看我不跟你算账！刘习羽心里这么狠狠地想，情绪马上又镇定下来，这周老师也真是，怎么就点到他呢？你点我多好呀！说不定更能念得有声有色呢！事已如此，他只有一个想法：能不露馅，决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露馅，将计就计，把戏演到底再说，最后，是打是罚，听天由命吧！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了，没办法，继续骗一回老师吧！心里在说：亲爱的周老师，我不是真心要骗您呀！您千万不要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没这么潇洒了！再一想，也许周老师真的看不清后边的我们哩。翻翻本子，继续念。念的声音也比先前响亮了些：“一会儿，他表弟发现大约二三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洞口，那洞口在不停地往外冒浑水。我分析，那个洞，一定与我们捅的这个洞，暗中相通，是狡猾的黄鳝留下的第二道战略防线。它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它用第一个明洞口迷惑我们，而在别的地方又设一个暗洞口，在遇到生命危险时，好有退路。可见，这个黄鳝是很聪明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狡猾的家伙，你休想从我们手中逃跑！”
“好！好！”周老师马上放下笔，兴奋地大声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典故用得好！没想到孟景阳同学还有这么好的文学功底。不知其他同学知不知道这个典故？当年楚汉战争，刘邦为了打败项羽，刘邦听从韩信之计，表面上修筑栈道，牵制项羽的军事力量。而暗中绕道偷袭陈仓，一举打败项羽，战争大获全胜！我们的孟景阳同学能恰到好处地把这个典故用在狡猾的黄鳝身上，既形象，又拟人化，用得好！用得好！——继续念！”周老师高兴得连捧了两次眼镜，拿起红笔，又看作业本。
刘习羽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自己写作文时，也不知怎么就想到用这个典故了？记得在家看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里听到的，本来是没词写 了，才用上的，反而得到老师夸奖。他不好意思地又翻了翻手里的练习本，对周老师看了一下，念：“也就是说，我们若继续往这边的明洞口里捅，狡猾的黄鳝就会从那边的暗洞口溜掉。我们必须有两手准备，我让朱以明和他表弟在这边捅，我一个人跑到那边的暗洞口去把守。
“眼看洞口里一阵一阵往外冒浑水。他表弟抹一下脸上的泥水，大声喊：‘哎！黄鳝就要出来了！’
“我连忙伸出双手，捂住洞口，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要黄鳝一出来，我就一把将它逮住！”
这一段，刘习羽觉得已经念得有些声情并茂了，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表演“大变活人”，替孟景阳小子挨过。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同学鼻子里水不响一下，静静地听着刘习羽往下念，就像等候那黄鳝出洞一样紧张。
“可是，那边的朱以明脚都捅酸了，也不见黄鳝的影子。黄鳝怎么还不出来呢？洞里的水这么浑，黄鳝在洞里应该呆不多久的呀？
“朱以明等不及了，推开他表弟，趴下身，伏在田埂上，伸手去洞里摸。朱以明在那边洞里摸，我在这边洞里摸，两头夹攻，黄鳝一定跑不了的。
“一会，只听朱以明高兴地喊起来：‘哎！我摸到了！是一条好大的黄鳝哪！’他马上喊我，‘哎呀！不好！黄鳝滑掉了！老刘（背地里，我们几个男生之间都爱在姓前加‘老’字）注意！肯定是往你那边钻了！注意！逮住它！别让它跑了！’”
“我一听，奋不顾身地立即趴下身去，手一伸，果真摸着一个软软的油滑滑的东西！一定是条大黄鳝！听朱以明舅舅告诉我们，抓黄鳝要紧紧抓住它脖胫后边那一段‘七寸子’，然后用中指锁住七寸子，使它不得呼吸，马上就没劲反抗了。否则，是很难抓住它的。我壮着胆子，屏住气，伏下身，用手慢慢地摸，摸到黄鳝头后的‘七寸子’，用中指猛力一锁，锁死黄鳝的脖胫。一开始，黄鳝拼命地挣扎，没挣扎几下，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周老师听完这一段，立即打断刘习羽，说：“这一节写得特别生动、形象。既写出了捉黄鳝的详细过程，又写出了捉黄鳝快乐而紧张的心情。这里边，除了一连串的动词，还有‘束手就擒’这个成语，也用得非常贴切。好！——继续念！”
刘习羽又翻了翻小本子，念：“我兴奋得大喊：‘捉住了！捉住了！我捉住了一条大黄鳝！’我全神贯注地将黄鳝慢慢地往洞口外边拖。我刚拖出洞口，只听朱以明和他表弟同时‘啊！’大叫一声，不要命地往一边逃去！”
同学们吓得齐声问：“怎么啦？”
周老师也放下笔，等刘习羽的下文。
刘习羽吃惊地问大家：“你们猜怎么着？——天！你们知道我拖出来的是什么吗？—— 一条大蛇！”
“哇——！”一下吓得女生们大呼小叫。
周老师也有些吃惊，再没心改他的作业本了。站起来，两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等同学们静下来，周老师激动地说：“好作文！好作文！还来个最后抖包袱！结尾太精彩了！太出人意料了！我们的孟景阳同学，作文高手！好！你坐下。”周老师又点下一个同学念。
刘习羽坐下，掉头看看一边的孟景阳，这家伙十分得意，要笑的样子，在桌子下边伸出手跟刘习羽轻轻一击掌，小声“耶”了一下，庆祝他的“大变活人”演出成功！
刘习羽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哪有心思跟他耶？赶快脱下他的甲克，扔给他。小声对他说：“下次可别玩险着了！都吓死我了！你再不好好写作文，我一次也不帮你了。”
孟景阳一边套衣服，一边说：“听周老师那样表扬你，我都羡慕死了，下次一定跟你学写作文。对不起，辛苦你了哥们！”
两人小声说着话，最后一个同学的作文也念完了。只见周老师放下笔，走下讲台，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不知周老师要干什么？
刘习羽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紧张起来。
孟景阳也不乐了，脸红红地偷看周老师。
周老师走到他们桌边，捧捧眼镜，对已经穿好红甲克的孟景阳说：“孟景阳。你叫孟景阳吧？”看来周老师真没认全所有同学，尤其后排同学。
孟景阳马上站起来，弓着腰，不敢看周老师。
周老师看看孟景阳的红甲克，问：“你刚才坐左边，怎么又坐到右边了？”
孟景阳知道老师看出破绽，脸，“唰！”红到脖根。
谁知，更要命的还在后头！周老师又往孟景阳跟前走走，说：“你的作文写得不错嘛，给我看看好吗？来来来！你把本子给我，我再给你修改一下，寄给《小学生作文》杂志社。哎，要是登出来，你可要请客哟？”
周老师要看本子，孟景阳一下软了！站哪儿，腿也开始发抖。
周老师对他看看，又说：“怎么啦？不用我修改？不用我修改，看一看总可以吧？”
孟景阳的脸色由红变紫。汗也从头发上往下滴。
周老师问：“怎么啦？不舒服？是不是前天捉黄鳝着凉了？”周老师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作文本，看看本面上的名字。说，“刘习羽？你的笔名吗？这个笔名不错，‘习羽’，有三个学习的‘习’字，你学习一定很棒，对吗？”
孟景阳抹了一下汗，要哭的样子，说：“老师……”
“怎么啦？”
“我，我没写……”
“你没写？开什么玩笑？你没写。刚才咋念得那样生动？耍我，是不是？来，我看看！”
孟景阳真哭了：“老师，我真的没写！刚才是……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周老师有些明知故问：“刚才是什么？你怎么错了？我没说你错呀？”
一边的刘习羽再也坐不住了，这事逃不了干系无疑。这个周老师，眼近视，心可不近视，还是老实一点好，小把戏是玩不过他。就站起来，小声坦白：“老师，刚，刚才他玩的‘大变活人’。”
周老师厚镜片后边两眼一亮，手去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大变活人？’”他好像第一次听到在课堂上用这词，这应该是魔术大师编人的把戏。
于是，刘习羽就老老实实把孟景阳大变活人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都跟老师交待了。
孟景阳觉得无颜以对，低下头，说：“我不该蒙老师。老师，你批评我吧！我下次一定好好写。”
周老师笑笑，说：“下次的事，下次再说。你现在就给我将刘习羽的这篇作文，口述一遍。”
孟景阳对周老师看看，不知周老师什么意思？是惩罚吗？就受这么轻的惩罚？也太宽大了吧？今天的事，要是以前的女语文老师，起码要写五次检查，才放你过。如果就受这点惩罚，孟景阳很情愿，马上沿着周老师的竿子往上爬，小声地说刘习羽的那篇作文。
“捉黄鳝……”
没多大工夫，他还真的把刘习羽那篇作文的大概情节复述完了。
周老师拿起刘习羽的作文本，对孟景阳说：“你再把刚才复述的内容，按情节发展顺序再写下来。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走人，听明白了吗？”说完，掉过脸，对刘习羽说，“你也写。”
我也写？“我写什么呀老师？……”刘习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写你觉得应该写的。”周老师冷冷地丢下一句，就脚后跟朝他们，往讲台走。
写我应该写的？应该写什么？你布置的作文，我写完了，还写啥？老师肯定不会叫我再写作文。哪写什么呢？检讨吗？是不是应该写这个？“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走人”，这禁令指孟景阳一个人？还是也包括我呢？妈也！瓶底太深！城府太深了他！
写吧，不写肯定走不了人！孟景阳坐下去写。
写吧，不写肯定走不了人！刘习羽坐下去写。
刘习羽无奈地拿起笔，觉得笔拿在手里也不大听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一阵阵想跟孟景阳翻脸，但又发不起火来。MP3给刘习羽留下的八百多块，就像八百多块大城砖在压着他！他只好冷气吞声地写检查。
也不知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也不知今天咋就邪门了？5分钟不到，“大变活人”的孟景阳小子，还真的写下了半张纸的字，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下得最多的“字孩子”（说他写字像生孩子，一点也不危言耸听，他写作文的感觉，跟人家女人生孩子的痛苦没什么两样）。刘习羽对他看看，懒得得理他，恨死他！这家伙的鬼点子，给我带来这么大的纰漏！刘习羽心里倒希望他这会一个“字孩子”也下不出来，让这位城府很深的周老师，好好整治整治！
刘习羽抬头看看，时间不早了，晚霞已染红教室西边的窗玻璃。
同学们已陆续离开。
教室里，只有刘习羽和孟景阳两只狗熊似地伏在桌上写字。
周老师刚来，照顾刘习羽的面子，没有当同学面叫他写检查。可同学们肯定个个心知肚明，这会刘习羽留下在写什么。要不，徐皓走到教室门外，为什么回过头来对刘习羽做鬼脸？哎！这个“大变活人”，真害人！跟他同桌，算是栽定了！
刘习羽心里正气着，忽听“大变活人”小声说：“老师，我写好了。”
周老师从簿本堆后边抬起脸：“写好了？拿来我看看。”
孟景阳心愿意不愿地把作文本送到周老师跟前。
周老师扶扶眼镜，看了几行，说：“还写得不错嘛。我听说你是班上最害怕写作文的一个？是这样吗？”
孟景阳站着不说话。
周老师又说：“我看你并不像作文最差的人呀？”他抹抹本子上翘起来的纸边边，说，“你有这么好的文字表达能力，至于要玩刚才的那一套吗？你把那点小聪明用到构思作文上，不也早就回家了吗？”
孟景阳站着，仍不说话。
刘习羽能了解他这时心里什么滋味，那感觉一定是欣慰胜过挖苦。调走的那个女语文老师，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给孟景阳下过定论：孟景阳能写出100字的文章来，我给他一万块奖金。授奖时间，2112年。她意思是，孟景阳写100字的作文，要再过100年，而且每字价值百元！
然而，那位女语文老师的伟大预言，很快破灭了！没用100年，仅仅过了不到两月个星期，孟景阳竟然写出八九百字的作文！不知这位已经调到教导处的女语文老师，还敢不敢来兑现她的承诺？
连孟景阳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也能一次写满两页作文纸？不过，他心里究竟还是没底，作文写好了，接下来，这个周老师还会玩啥招？就单单罚写一篇作文吗？他想。
等了半天，周老师说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写这篇作文吗？”
罚呗，还能为什么？刘习羽心里替孟景阳回答。
周老师看孟景阳不说话，问：“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能破天荒地写下两页纸吗？”
孟景阳不知道。
周老师又问：“要是没有一个完整的捉黄鳝的故事情节，你能写出来吗？”
孟景阳摇摇头。
“这说明什么知道吗？说明作文就是叙述，就是写话。你以为作文是什么？作文不是绞架！也无须抽筋！说白了，作文就是写话，把自己想说的话有条理地写下来，就是作文，知道吗？很早的语文教学，就没有作文这一说，都叫写话，作文课就叫写话课。现在却把很普通很普通的写话叫做作文。‘作文’，顾名思义就是要创作文章，对不对？你们肚子里才有几个词？有那能力去创作文章吗？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要叫它作文了，就叫写话。把你想说的话写来下，自己想说什么写什么，写自己熟悉的事，熟悉的话。不要写大事，说大话，说空话，写日常生活上的小事，用日常生活中的语言来写，这样，你们没有一个人再害怕写作文。”
刘习羽看孟景阳站那一动不动，周老师说的话，他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没听进去。反正刘习羽听了很有一些感触：作文就是写话，把自己想说的话写下来就是作文。他觉得周老师说的一点没错，他的这篇《捉黄鳝》就是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写了下来。
周老师看孟景阳光站着不动，捧捧眼镜，伸手过去摸摸他的头，说：“这里边点子倒挺多哈？以后要把点子用好了，啊？走吧！”
孟景阳解放了。
他回到座位，一吐舌头。刘习羽敢肯定，他心里也在说我说的那句话：这周老师瓶底太深！城府太深！
周老师放走了孟景阳，腾出手处理刘习羽。他对刘习羽看看，大概要问他的检查写得如何了。
刘习羽主动站起来，说：“老师，我写好了（因为，在以前班主任手下，他们经常写检查，写惯了，这种文体驾轻就熟）。”
哪知周老师却反问刘习羽：“什么写好了？”
“我检、检，”说了半天，刘习羽才说出 “检查”两字。
周老师一听要笑：“谁让你写检查了？你不用写检查了。刚才你和孟景阳演的那出戏，你给我打一成语。”
打一成语？打什么成语？帮出坏点的人做不正当的事？什么成语？……刘习羽实在想不起来该打什么成语。
周老师又捧捧眼镜：“想不起来吗‘三习’同学？”
什么？‘三习’同学？噢！我的名字‘习羽’。嗬，他还挺幽默。
刘习羽正搜肠刮肚想那个成语，一会，周老师倒替他说出来了：“这个成语应该是：‘为虎作伥’。”
刘习羽一听，恍然大悟！妈也！瓶底太深！城府太深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