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3月22日,夜渐深。黄永胜正在广州军区留园主持召开军区党委会。午夜12时后,军区一号台接到北京周恩来总理办公室的来电,要黄永胜接电话,一号台立即把电话接转到留园。正在会议室外电话机旁边值守的,是他的警卫参谋李学金。
文化大革命以来,黄永胜已经习惯了******、****、周恩来这些中央领导连夜工作的传统,经常搞到白天黑夜颠倒。他再三交待身边的工作人员,不论什么时间与地点,只要是这3位领导同志的来电,必须立即通知他。所以,李学金听见总理秘书周家鼎在电话里说,周总理有急事要找黄永胜同志接电话,就马上告知了正在开会的黄永胜。
黄永胜离开会场,急步来到电话值班室,拿起电话机。“总理,我是黄永胜。”跟总理通话虽是经常的事,但黄永胜心中始终带有尊敬和亲切的感觉。
电话听筒里传来周恩来那特有的口音:“永胜同志,请你马上赶到北京来,我已叫吴法宪派了专机去,你带上项辉方和一个机要秘书、一个警卫员,飞机在广州一降落连夜起飞来京。”
总理让他带上项辉方,而且指明只带两个随行人员,黄永胜心里有几分奇怪,连忙问:“总理,可以告欣我是什么事吗? ”
“嗯!是商量湖南省革命委员会人选问题,这件事主席催了,不能再拖。我让吴法宪、邱会作到机场接你。我等你。”
黄永胜感觉事情决不是湖南革委会人选这么简单,似乎不大寻常。但是军人习惯,使他应对所有突然事件都安之若素。他中断了参加会议,赶回位于达道路17号的家中,拉着项辉方连忙收拾随身行李。随行人员也准备好了携带的文件、物品。离专机降落还有一段时间,项辉方劝他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不睡了,总理肯定有急事,不然总理不会连夜派飞机来,我就坐在这里等,飞机一降落立即去机场。”黄永胜坚定地说。
黄永胜带着妻子和两位工作人员降落在北京西郊机场时已是3月23日白天。他可没想到这一次到北京,使他后半生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黄永胜一出机舱门,吴法宪、邱会作两位老战友一脸严肃地迎上来。没有客套,吴法宪直入主题地说:“老黄,坐我的车。总理让我陪你去人民大会堂,项辉方坐老邱的车去京西宾馆休息,咱们车上谈。”老军人之间对话,一句废话都没有。
黄永胜从广州带来的秘书王植军、警卫参谋李学金上了一辆伏尔加轿车,跟随在吴法宪的大红旗轿车后面,一路向位于天安门广场的人民大会堂开去。
同样是一身军装的项辉方跟邱会作上了另一辆大红旗轿车,向机场外开去。车上,平日很熟的邱会作明显不想说话,两人之间随意聊了两句没营养的家常话,邱会作就闭口不言了。
项辉方原先在1954年按照国防部的命令,像许许多多老姐妹一样退出现役,脱下了军装,自然没有在1955被授军衔,但还是被授予了三级自由独立勋章和三级解放勋章。转业后她进入教育系统,担任广州八一学校的校长,忙东忙西,忙里忙外,一时桃李满天下,被学校的孩子们尊敬地称为项妈妈、项校长。1965年解放军取消衔制,她又重新穿上军装,回到军队,任广州军区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又被上上下下称为项主任。她是个组织原则很强的人,此刻坐在邱会作的车上,尽管一肚子的不明白,邱会作不讲她也不问,就这样汽车在北京大街上“刷刷”地奔驰。阳光之下,北京市郊到市里,到处是大字报、大标语,这是在全国各地都铺天盖地,而且每天产生的中国特产。上面许多被打了叉或故意颠倒过来的名字,多是项辉方熟悉的老领导、老战友、老熟人,斑驳陆离地污染着这个古老的都市。看着远处天边的白云,一夜几乎没睡的她,心里像被乱草堵住一般乱糟糟的。
进了京西宾馆已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邱会作命令似地交代:“老项,你在这休息,不准打电话,不准见人,不准外出。”
一连听见三个不准,项辉方愣了一下。忙问:“邱部长,发生什么事了?”。
“不能说。现在情况很复杂,要谨慎,这是为你好!”邱会作交代完了,匆匆离去。
黄永胜上了吴法宪的车后,车一开,他就急忙问到底叫他来北京是什么事?车外的阳光与路边的阴影,透过红旗车的窗帘一闪一闪,快速地从吴法宪胖胖的脸上扫过,跳眺扑扑的有点诡谲。黄永胜觉得吴法宪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后,听见他回答说:“现在不能讲,有纪律,到了,你就知道了。总理他们在大会堂等你。”
进了人民大会堂,在警卫人员引导下,黄永胜和吴法宪进到一间大厅里。这时,李学金听见总理卫士长对旁边的人说:“新总长到了。”
房间四周摆满了沙发,在中央又摆了几张椅子围成一个半圆的弧形,弧形对面正中摆了一张单独的椅子。半孤形的这些椅子上坐着周恩来、吴法宪、叶群、杨德中等,正在说着什么。引路的警卫人员上前对周总理耳语了一下。周恩来转过头来对黄永胜、吴法宪两人点了一下头。黄永胜赶紧上前大声说:“总理、叶主任,我到了。” 周恩来示意两人坐在半弧形这边。一会儿,邱会作也匆匆到了。
这时,周恩来对房间内的警卫人员作了个手势。他们几人对面的一道门的门帘被掀开,杨成武在两名身材高大的军人的伴随下,走了出来。显然他也是一夜没睡,眼泡有些肿,脸色苍白,精神非常萎顿。
杨成武按周恩来的示意,在一群人对面那张单独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黄永胜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场面,心里大约猜到杨成武出事了。这时周恩来面无表情地对杨成武说道: “杨成武,你犯了严重错误,不能工作了。你把你那一摊子交给黄永胜,自己要好好检讨错误。你回去吧。”
杨成武看了黄永胜一眼,声音嘶哑地答了一声“好。” 说完就被两名军人带了出去,像来时一样匆匆消失在众人眼前,只剩下他还没坐热的那张椅子,空空荡荡地好像还想诉说什么。
黄永胜这时可是蒙了,这种变化太戏剧性。虽然文化大革命中这种场面时时发生着,他并不感到奇怪,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却非常突然。杨成武从红一军团时就是他的老战友,虽说参加革命比自己晚了两年多,但因为有文化有能力,又善于处理上下关系,升职很快。第四次反图剿时,他是2师4团政委,自己是一师3团团长。在中央苏区和长征路上多次并肩作战,飞夺泸定桥时,两个团还来了一次两岸夹击,成就大功。后来在115师独立团自己还给他当过副手,自己那时还一肚子不服气。到晋察冀,杨成武是一分区司令,自己是三分区司令,很多重大战斗都是两人配合打的。杨成武最出名的是指挥了在黄土岭击毙日酋阿部规秀那一仗,三分区也参与作战取功一份。黄永胜虽说对杨成武比较喜欢名誉功劳的行事作风,有些看不惯,但并不影响两人工作关系上相互协调。
六十年代以来,两人一个在总参,一个在广州,工作上经常打交道。杨成武后来任代总长,黄永胜很尊重也很配合他,两人关系相当不错,两家的私下往来也融洽。文革以来,黄永胜因工作需要,在北京断断续续呆了很长时间,杨成武多次让黄永胜到他那里看文件,特别是一些文革运动动态,帮助他在混乱的文革中认清了不少问题,为此他心中还很感谢这个老战友。现在突然让自己取代他,而杨成武显然已经被打倒了,这种莫测,黄永胜只觉得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心窝里沉甸甸乱糟糟的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