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历克斯说,难道你不喜欢这矛和盾牌?假如你已经腻味美酒和诗篇。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墙上一副副矛和盾摆出的花样,被烛光、天花板华丽的凹灯扩大出好几倍,投射在盛宴厅男女身上,一对,几双,一簇,毛发叠合,错开。一堵门内,人和人相叠。那就是肉,是汉字的绝活。
我是喜欢的,不只是喜欢。我真像伏尔塔瓦河湾那最像女人阴部的一段里的女人。那里的女人便是肉,门即是天,门即是地,天地合二为一,人人合二为一。
据东方风水大师说那里二水夹岸,此地女人好淫,需处罚。捷克政府请来中国易经大师,在河分为两条支流绕着岛屿的地方与其汇合处安了个金装的关公,镇邪。那里的女人从此跟修女一样,还绝了生育。男不男,女不女,一天天少了人味。政府只好拆掉雕塑,淫声浪语又像轻烟袅袅升腾在那段河流两岸。
你就应该取掉铁衣锁,阿历克斯说。他不穿衣服更像我认识的某个人。那个人也有他一样性感的骨骼、脸形,背上也有一道深深的肌肉沟。沁有汗珠的一根根毛发微微鬈曲。这样的肉体能把我身体内的平静和理性摒弃,仿佛我天生就是这么不知羞耻,不明妇道,不善伪装,只要我所要的。不管明天,不在乎昨日,只要这一刻,这一刻。
大厅如一个任意的六面体,分不出哪是头哪是尾。跨进大厅的人都处于迎接和接受状态之中,调动所有的器官,向欢乐挺进。
阿历克斯贴近我的身体,我们倒在了五面镜子一面地板的大厅中。那所有张开的腿跟紧闭的手臂全都处于飞奔的速度中。我穿的那件被雨水浸透的晚礼服,此刻可能已顺着伏尔塔瓦河水漂走。它的白闪闪的光芒在黑寂的河流中,像一支等了好久才唱出的歌。
我说,我就这么插进去,插得有底无空。
阿历克斯在我身下叫了一声,脸扭动,手从我冰凉的腰滑上我的乳房。
闪电划过被雨水紧紧包裹的世界,我和他在这一瞬相互凝视。阿历克斯说话的时候,响起雷声,雷不是震彻大地的沉闷声,也不是断头台般的咔嚓声,雷是轻缓地坠在河岸,腾起一片绛红色,如两片透明的钹相撞,掀动你非得和另一个非你融合在一起,才能安神。
阿历克斯便是在这样的时候述说他对我的忠心。他说他最大的快感是看着一个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做爱。
“比如我现在非常爱你,就非常想看你和别的男人做爱,你越狂热,我就越激动。”
他奇异的爱情表白方式,使我一下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整个骨盆惊悸般摇动起来。我们是大厅里动作最凶猛又最顽强的一对。但是,我们在众人的高叫声中独独保持沉默,仿佛我们嘶哑的呼喊超越了声波。
性与爱二者无关。阿历克斯喘过气来,抚理我的头发,说,性是一种自觉的修炼,只需要一点情绪和刺激,爱却是被动地加在你身上的情感和责任。
这个从小就喜欢冒险,把玩笑与冒险甚至政治配合得成为一门艺术,又不可避免后半生将在监牢里度过的男人,以宣讲色情理论,给我在他身上的运动伴奏。
是的,总得有人做冒险的事,总得有人做崇高理想的事,也总得有人糊里糊涂,而每一个人都有权享受快乐。
从古到今,人类做什么都进步得变了形,偏偏人做爱方式实质上讲没什么变化,相对人被杀、人杀人的方法,太相形见绌了。做爱方式没有大进步的人类即使是到了未来,也不可能在这方面推进,只可能在选择跟谁上面求自由。既然我们能在此把自由推到极点,我们就超越了所谓的进步,跨过了一个个千年,人类进步的标志是杀人,我们用自由自在地任意做爱表达我们的观点。
我所未看见过的纷纷出现在眼前,我所未享受到的正在到来,已经到来。雨还在下,那很薄的一层帘怎挡得住船舷外的虎视眈眈的黑暗呢,这艘轮船不过是大洋中的一小片树叶,在风雨中飘摇。但既然推不开命定的死亡和暴力,一晌贪欢又有什么不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