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掉烟后,花穗子的手放在膝盖上,白金钻戒在黯淡的车
里闪着智慧之光。“你还记得欧阳河吗?”她说。“他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诗人。”我当然记得。“他在十年前去申请三个想象专利,把专利局的人吓了一
跳:一是折叠停车场,汽车开到哪里都可以停进去,开出来,像打开纸张;二是便携房间,摊在空地上与原样完全一致,包括空气、温度、湿度、房间摆设,不同的只是房外风景。”
“第三个是一种交通想象,”我补充道,“从A地到B地,在纸上画好,对起来,一折一合。”我这么说完,从车窗望出去,我眼睛所够得着的风景,全是人、车,有坡度的街道被挤弯,这些房屋随时都可能爆裂,轰然倒塌。我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那时,我就盼望这些想象能在我手中实现。”花穗子望着我,神情专注,“我们现在的技术应当能做这些,关键障碍就是缺乏想象力!”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好像计划尚未成功都是那些科学家太保守。
我是实实在在的感动。花穗子这么个时候还给我谈她和我共同的朋友,回忆当初的理想抱负,那一切并且和现在的事业休戚相关,向我吐诉苦恼、挫折。
我说,想象若能实现,我也不用到布拉格,只需折个纸,
咱们就能见面。照此法,只要想回中国去,什么时候都可办到。我们这时候说的话,像三岁的小孩那么单纯。“你来这儿,我真是希望你能帮我的。”花穗子说,“我
知道你能。”我没回过味来,思想不过从三岁长大到十三岁而已。“你和那些左翼分子往来,是朋友?”花穗子点明了。“我见过。”我承认,紧接着,我反问,“你怎么知道
呢?” “
。”她叫我从前的名字,说,“你是一等聪明的人,我、你都是东方人,我们的感情、利益皆是息息相通的。你知道,无论你任何时候,怎样情况,我都是你最好、真正的朋友。”她说“最好、真正”时用了不少感情。
还能说什么,我说什么都多余。直到我与她从车子出来,乘电梯,穿过街。街上飞满塑料的“飞去来”刀,两个胖胖的大人领着七八个女孩玩着,故意让行人受惊吓。那些刀也确像真刀,白光闪闪,呼啸着在头顶转悠。我们并行走向法院的台阶。我遂发现自己有多么傻。花穗子完全可能在我住的旅馆房间里设监视器,或派专人保护我出外的安全。刚才绕那么大个弯,为了说几句实质性的话,她有必要这么对付我吗?二十多年了,她的本性就一点没变?
我向上迈的脚步松垮,落在她身后三步台阶上。她回过身来看了看我。那俯视的目光实际就是四个字:好自为之。